不同于其他人类聚居地在冬天还有着几分诗意的白雪纷飞，西伯利亚的雪是完全不讲道理的往下倒，与其说是飘不如说是砸，在风的裹挟下冷酷无情的坠落，摧毁一切阻止它们降临的东西。

只是偶尔遇到几次冬将军心情好的时候，会先零星的落几片做预告，让人能察觉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雪，以免被卷进去。

幸运的是，这份小概率被山上的二人成功捕捉到，只得熄了继续前进的心思，收枪打道回府。这一趟出门没抓到大的猎物，只有兔子倒了霉，被我一手拎一只，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跟着陀总回木屋。

费奥多尔始终抓着枪走在前面警戒四周，厚实的衣物遮盖不了他绷直的身形，直到进入安全区进屋关门落锁，肩膀陡的一松，人也软化回平时的样子，按部就班收起枪再一件件除去行动不便的衣服。

熄灭没多久又复燃的炉火噼里叭啦的烧着，尽职尽责的驱散屋里没增加多少的寒气——本来这次计划就不需要离开太久，出去回来都不必太麻烦，所以等陀总单独巡视一周后，我已经差不多收拾好。刚猎到的兔子被利索的拔毛放血洗净切块丢进锅里煮，等差不多就加进去的料块还有土豆和零星的菜根，再开锅就能吃了。

等两人捧着肉汤吱嘎一声坐在沙发上满足的围着壁炉烤火，外面肆意横行的雪团子已经开始砸玻璃了。我隔着帕子端起碗先喝了口，无声拒绝了陀总伏特加来一口的邀请并且委婉的禁止对方将任何含酒精类液体加进锅里。

“也许会有意料之外的味道。”假装忘记上次自己做饭是什么灾难现场的费奥多尔无辜的提出建议。

我咬了口泡软的硬面包差点呛着，嘴巴鼓鼓囊囊只能猛盯陀总几秒钟，一副“你认真的？”的样子，最后又败于他耿直真诚的目光。“等尼古莱能吃下去，我们再讨论也不迟。”最终我咽下嘴里的东西，干巴巴的第三次给出同一个回复。

这不是废话嘛，我们都不是什么挑食的人，可是就这位高挂通缉等级榜首国际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魔人”的手艺实在是……但凡有一点能吃的程度，我也不会冒着伤手的风险做饭了。

嗯，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可是靠手吃饭的医学生，虽然很大程度不需要……说这种话的人，下次别让我逮着生病的时候。尤其是这几天大雪封山被困着，唯一的急救箱在前几天已经被霍霍的差不多了，真要生病按照我俩的小身板肯定至少要折一个。

算算时间快一周了，也不知道那群憨批玩意儿发没发现我们是真的被困而不是隐藏蛰伏，不然这片山头上的草根迟早让我挖干净。

可恶，这种远离人类文明的日子真的一秒钟都过不下去了。

我捶捶脑袋吐出一口气，偏头去观察陀总。

费奥多尔对着火光去看见底的酒瓶子，目光带着点迷离，少见的失去往日的清明，却还是摇摇晃晃的起身放好碗和瓶子，又摇摇晃晃的回来跌进沙发里窝好。这就是最典型的毛子，酒是一定要喝，尤其是在冬天，在每一个仿佛要熬不过的凛冬里，这是不需要忙碌只需放松的标志——这里无事且非常安全。

我又抬头隔着小而窄的厚玻璃望着灰蒙蒙的外面，屋顶的敲打声和偶尔钻进来的风声敲敲打打，是我这种人无论听过多少次都会头皮发麻的声音。好不容易回温的手也一点点褪去热度，这种下一秒就要掀开房顶与人亲密接触的力度，不是本地人真的遭不住。反观一旁垫着毛皮裹着毛毯快要睡过去的陀总，真·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然而看似难得能睡个整觉的费奥多尔此时实际并不安分，酒精麻痹大脑的结果就是会有不受控制的信息蹦出来，也许是某个谜题也许是某次审讯也许是某场对话也许是某次见面也许是……某段记忆。

他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全无感情的机器，偶尔也会感叹，只要不与正常思维冲突不打扰他的思考进度便随它去。这里没有任何需要戒备的陌生气息，常年无人打扫又突然清理后陈旧与崭新交织的奇妙味道总会让他想起在教堂的某间小小的屋子里，在铺着刚洗过晒干的被褥里，蒙着头的黑暗中，听到的无数次风雪交加的声音。其实他们两人都不怕暴风雪却偏要假装害怕，骗对方在被窝里多待一会儿。谁让他们连生病都一起，还不愿意休息。费里尔的身体更弱也烧得更厉害，最终还是先遭不住带着酡红伸头出去，虚汗直冒又抱住他不撒手昏昏欲睡。

正常来讲记忆是这样的，但是酒精这种东西总会把所有东西搞的一团糟，包括本来被分类归档好带着编码的记录。它只会缺东少西的胡编乱造，偏偏大脑还看得津津有味并认为没有问题。于是最终故事版本就莫名其妙变成羸弱的费里尔惧怕暴风雪，怕到冒冷汗需要抱住费奥多尔才能入睡。

于是二人这不到一臂远的距离真的横过一只手臂，滚烫的泛着红的手握住了另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存在，被强行撬开的掌心里满是粘腻的冷汗，以及与他相反又相似的掌纹。

我无端打了个颤，刻板印象下总是感觉陀总这是像看猪一样的在评估我的价值，而某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荒诞感觉又令我无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