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春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等天边初露光芒才不情不愿的停下，只留下满地的泥泞和狼藉。木轮马车吱嘎吱嘎在经过教堂时抛下一个包裹，压过水坑溅起一片头也不回的便跑远了。

不多时，高尖的木门一阵响动后朝里打开。年轻的修女按照吩咐早早起来去自己负责的地方打扫教堂，这是对主表达虔诚的基本要求，不可怠慢。

石砌的台阶每一级都又宽又矮，要一下一下扫得很仔细才能清走每条纹路里积蓄的泥水，也因此能轻而易举的发现那个脏兮兮的棕色破布包裹的“东西”。

是两个婴儿，其中一个已经醒了，正睁着眼好奇的打量周围，另一个还在睡觉，但两个呼吸都很弱，身体也凉的吓人。

“噢，上帝……”

初来乍到的年轻修女丢下扫帚，急急忙忙抱起两个分外轻的襁褓跑回教堂里去寻求年长神父的帮助。

这是一座偏僻而小的村庄，和附近几个差不多规模的村落靠着长年累月踩出的泥土路勉强联通。平时都是靠地里微薄的收成度日，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发生因为养不下去而将孩子放在教堂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唱诗班里不少成员都是这样来的。

神父对此并不意外，大致了解完情况后让修女将孩子放进一间休息室再去拿些米糊，又叫来牧师去检查两个婴儿的情况。

无疾病无畸形，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和瘦弱外，两个孩子都很健康。随身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只有这张隐隐能看出花纹的布料昭示着可能来自哪个没落家族。

“这年头破产的贵族老爷多了去了，可怜的孩子。”

牧师给两个洗干净后白嫩嫩的孩子盖上毛毯防受冷发热，咕哝几句后又做了祝祷，看见修女端着木盘进来就拿着经书离开了。

不得不说这座教堂不算富有，甚至可以说有些贫穷。战争冲突不断，导致彻底断掉和总教会的联系，平时的吃穿用度只能靠自力更生和善良的村民偶尔的感谢捐助，所以乳制品这种食物根本不会有，更不要说牛奶羊奶。

然而幸运的是，虽然两个孩子看上去胎里不足弱不禁风，但是生命力惊人的顽强，害过几场病也都挺过去了，再加上吃穿不挑又长相可人乖巧懂事，教堂里的人都很喜欢这对双胞胎。

对，双胞胎。

随着越长越大，这两个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说明他们血缘上绝对无疑的关系，眼睛是唯一的区分点，而一直将二人当做兄弟照顾的修女则为他们定下谁长谁幼的顺序。

身为兄长的费奥多尔，和作为弟弟的费里尔，没有姓氏。

2

费奥多尔提着油灯在一排排书架间行走，检查书籍是否有遗漏和杂乱——这是神父安排个他的睡前任务，从他开始展露想记忆力方面惊人的天赋后关于藏书区的记录便全权交给他。而他自不会辜负这份来之不易的信（权）任（力），这里可是他能够获得了解如今外界环境和获取所需知识的基本途径。

只在需要的地方展现必要的能力。

这是他学到的第一课。

而他的弟弟……该怎么说呢。主教期盼着再有一位和他一样的孩子到来，但很可惜费里尔表现平平，与那些只会捧着圣经照读的唱诗班少年无甚区别。

过早展现超出现阶段所能控制范围的能力只会惹祸上身。

这是费里尔知道的第一件事。

从他的脑子里。

纵是知道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身为双子星一心同体的故事他也对这件事为数不多的感到震惊。

自己无论做什么想什么说什么，费里尔马上就会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继续，储存在脑海中的知识也是，即使之前从未让费里尔接触，只要是他记下的费里尔也会同步知晓。

异能力？像前几天惨死的新牧师先生那样？

不，他对费里尔也是，只是一种奇妙的感知，或许不甚清晰但确实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他清楚费里尔是怎么悄无声息让对他们这张脸心生歹念的前主教身败名裂的，费里尔也清楚他是怎样让上一任“自愿”辞职让自己获得图书管理权的……

知道，但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就像直到现在，关于这种能力他们都默契的保持不宣于口。

没有背叛，没有猜忌，没有秘密。

绝对信任，绝对忠诚，绝对坦然。

自己的半身。

某种卑劣而扭曲的窃喜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肆意生长，紧紧连接着他和自己的至亲，依托着完全相同的遗传所造就的独一无二的关系。

放下油灯，费奥多尔蹲在地上将明显混乱的最下面一层的书整理好，又抽出其中一本明显不属于这个分区的书。他拿起地上的灯，准备绕完一圈后将书放回靠门口的宗教堆里。

比起大量的宗教类书和对救世主的歌功颂德，他更对历史人文类感兴趣，甚至还有一些比较原始的简易武器的制作图纸——据说这里的地下原来是避难所，所以也不奇怪——不多但至少够用，他必须为将来的逃跑打算。

主教幕后的人一直在变，儿童越来越少，村民不再进出，还有在扩容的地下通道……趁着他们还有点用处要尽快。

万全之策根本不可能，两个人目标太大而且那群家伙吃定他们跑不了多远。

踮脚提灯，照亮磨损严重带着锈的铜牌。

是这里，架子被移动过，之前一直放在门口。

把书塞进对应位置听到咔哒一声。

对应位置……是费里尔准备的，所以他会知道。

这本书就是“钥匙”，书架后通道打开的“钥匙”，借用原来有的机关略微改造，而他也有意引导那群人看错地道图纸。

大致翻了翻，他看过，是《创世纪》里提到亚伯拉罕献以撒的故事。因为很经典便被几位神父统一摘抄加释义单独整理，用于传道。

“亚伯拉罕能够将自己的独生子献祭给神而通过神明的考验，因他的顺从而最终得到赐福。即使关键时刻耶和华出手制止了，但是……”

费奥多尔回到属于他们二人的小房间，边说着边摘下兜帽，俯视已经躺在床上不知道等他等多久的费里尔。

“但是这足以说明神对人的不在意。”

费里尔眨眨眼接下半句。

“只是考验罢了。”

借口要多少有多少，至少不是现在。

“有什么样的意识才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就是现在，兄长。

“……”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把油灯提到桌上照亮床头。他压低身子，盯着费里尔面部每一丝变化一字一顿的再次询问：

“你真的要我杀死你吗？”

3

“听说那两个最漂亮的小娃娃死了一个？”

“谁知道呢，反正我装车的时候扯开口子看了眼，确实不错，可惜了脸上好几块乌青，不然老子不介意是不是尸体。”

“哇，你口味也太……”

“上头压的紧，有今天没明天，管他呢。”

坐在主驾驶的壮汉和看守的唠完嗑就启动车子出库，之前因为频繁外出太引人耳目，所以现在都是尸体积满一车后再拉走，壮汉也能忙里偷闲等实在塞不下再处理，反正冰天雪地也不怕会腐烂。

到目的地也是匆匆倒下，一边骂着鬼天气一边随便扬点土就哆哆嗦嗦的回驾驶室把车开走，反正常年的暴雪总能替他埋了，都死了还要什么尊敬。

雪越下越大，车越行越远，在确认听不到引擎声后，费奥多尔睁开眼从舌头底下拿出刀片割开麻袋口迅速爬出来，环顾四周后在还有清晰视野时朝着预定方向快速移动。

他必须在彻底变成暴雪之前达到活命的第一站。

杀掉亲弟弟，用机关后的通道来到堆放尸体的地方，把真正死去的家伙藏进通道而自己钻进去。

“是献祭，我们都会逃出去。”

“我可不是神。”

“那兄长爱世人吗？”

“这个世界满是罪恶。”

“所以需要肃清，这是第一步。我将自己献给您，请倾听我的祈求。”

呼出一口白雾，冻僵的手指完全感觉不到刀片的存在，但是那如烈火烧灼般的感觉不曾消退半分，因为正是这双手掐死了费里尔。

感受着生命如流沙逝于掌心，这便是思考后的最好方法唯一的解。

思考是罪。

两个人同是离开是不可能的，他当然知道。那些肮脏的欲望不会允许他们失踪，死亡需要仔细确认，核对口供，一个尚且暴跳如雷，若是两个……

呼吸逐渐困难，那份感同身受的窒息感昭示着他亲手在做什么。

呼吸是罪。

费奥多尔一头闯进温暖的小木屋，栽倒地上彻底失去意识。

安全了。

4

“无论结局与否考验已经开始，亚伯拉罕的顺从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形势所迫？然而无论如何，只要选择献祭就会有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