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门吐出最后一丝冷气。
塑胶袋沙沙作响,少女默数着自己的脚步。
一百八十二步到第一个拐角,九十二步会踩到那个总有些松动的井盖。
这条路她走了五百三十九天,绝不会错。但今天的脚步声在沥青路上显得异常空旷。
第二百步时,她停下,耳廓微微颤动。没有汽车引擎的嗡鸣,没有夏日的蝉鸣,连总在第三个路灯下咳嗽的老人都消失了。
“请问...有人吗?”
回声撞在建筑物之间,最终被寂静吞没。
第九十二步。
左脚掌准时踏上松动的井盖。
又是第九十二步。
井盖的金属边缘硌着鞋底。
再次第九十二步。
“哐当——”
连铁皮震颤的余韵都分毫不差。
她蹲下身,手指触摸井盖上的花纹。凸起的防滑纹路,左侧第三道缺口……
冷汗顺着脊椎滑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踩着同一个井盖,一遍又一遍。
呼吸逐渐变得紊乱,少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在寂静的巷道里异常清晰。她摸出手机,按下报警的快捷键。
“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机械女声从听筒里渗出,像一桶冰水浇在头顶。
颤抖的手固执地重拨。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第九次,电流杂音突然扭曲变形,听筒里传来“滋滋”的杂音。那个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乖孩子...”
少女的指尖瞬间失去了温度,手机从指间滑落,屏幕裂成蛛网。
便当盒的包装纸破裂,酱汁从缝隙中渗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如同有生命般向着井盖蜿蜒而去。
“不可能的…”她踉跄着后退,盲杖撞上消防栓,断成两截的碳纤维材质在手中震颤,“你已经死了……”
转身扶住墙壁,砖石的粗粝摩擦着掌心,却无法带来半分真实感。
奔跑时耳边呼啸的风声中,突然混入了那个梦魇般的声音:
“乖孩子,我爱你啊。”
冰冷的声音近在咫尺,他的吐息仿佛就贴在后颈。少女被地上的突起物绊倒的瞬间,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啊——!”断杖划过空气,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烟草味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像是常年与金属打交道的人特有的气息。
“已经没事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尾音却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少女的指尖僵住了。
这个声音,她在便利店门口听过。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对方的衣袖。
“只是个路过的杂货店老板啦~”
她颤抖的手指顺着对方宽大的袖口向上摸索,经过结实的手臂线条,最终停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骤然撕裂了夜的寂静。
便利店招牌的电流声、流浪猫的呜咽、甚至晚风掠过电线的声音都重新涌入了世界。
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浦原微微一怔。
原来,盲人……也是会流泪的啊。
“别怕~只是些喜欢恶作剧的小幽灵而已。”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它们最爱捉弄落单的人了,特别是像你这样……感知特别敏锐的女孩子。”
少女愣住,泪水仍不受控制地滑落。
“灵的……恶作剧?”
“没错!”前一秒还温柔可靠的嗓音,突然切换成欢快语调,“所以,要不要考虑买一瓶防灵喷雾?特价促销,买二送一哦!”
空气凝固了整整三秒。
少女缓缓抬起头,虽然挂着泪痕,但此刻她脸上分明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方才还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沉重氛围,瞬间崩塌得像是便利店大甩卖现场。
“.....哈?”
————————————
少女逼迫自己疯狂地爱上些什么——爱鸟鸣、爱文字、爱琴键下流淌的音符。唯有如此,才能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中,抓住一丝活着的实感。
黑暗是她的襁褓,也是她的囚笼。
医生曾说过,只要等到合适的角膜移植……可谁会为一个无人在意的孤儿献上光明?
福利院的护工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说她的眼睛像两颗昂贵的宝石,却没人愿意买下这对蒙尘的装饰品。
直到十二岁那年,一个自称“赫叔”的男人带走了她。
他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味。
他说话时总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的掌心贴在她发顶的温度恰到好处,不像福利院的阿姨们,那些手总是要么太冷,要么太烫。
他带她去公园,教她辨认不同鸟类的叫声;给她买昂贵的盲文书籍,手指耐心地引导她触摸每一个凸起的圆点;甚至在她半夜做噩梦惊醒时,会轻轻拍着她的背哼歌。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这样承诺。
他给她买了栋别墅,说是“家”。
他送她一条导盲犬,金毛的毛发摸起来像融化的阳光。在他出差的日子里,那是她唯一被允许拥抱的温暖。
他说她的耳朵很灵,是上天给的礼物,于是某天家里突然多了一架施坦威钢琴——她当时不知道,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他说,“等我去世后,就把眼角膜捐给你。”
琴房里总是弥漫着雪松古龙水的气味。
他教她弹肖邦的《夜曲》,说这首曲子最适合在黑暗里聆听。有时他的胸膛会突然贴上来,手臂环着她纠正指法,呼吸喷在耳后激起细小的战栗。
他喜欢她叫他“老师”。
他说,肖邦三十九岁便死去,舒曼在疯狂中沉沦,拉赫玛尼诺夫在流亡中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