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自己虽然又渴又饿高烧不止，可某种力量正为她修补创口，某种……很亲近的力量。

艾丽娅解开左臂绑带，伤口依旧红黄一片，血肉似乎有些发黑，它在恶化。

真奇怪，我确实感觉到自己在愈合。

她在霍华德忧心的注视下将绑带缠回去，陷入了沉思。

附近灌木发出悉索声响，尤利塞斯穿过灌丛，手中提了只兔子。

“我有找到蒲公英、车前草、蒲棒，还有溪流。水离我们不远，这算幸运的了。”他提起手中的兔子，“晚上还能吃兔肉。”

“你去太久了。”霍华德说。

“迫不得已。”尤利塞斯走近她们，将口袋里的草药和水袋取出，用匕首剥去兔皮，他动作很快，像怕什么东西循着血味前来。“这里有狼，至少是个五头以上的狼群。”他沉声说，“我在水边见到它们的脚印。”

霍华德接过草药、水壶的手一顿，“当真？”

尤利塞斯勉强笑道：“今晚都警醒点吧。”

他们每晚都很警醒，两个人交换着守夜，从未出过差错。可现在是狼群，如果被它们发现了，他们也就和死人差不多了。

艾丽娅读出骑士们的紧张，主动出声道：“这里有很多猎物。它们食物充沛就不会来袭击我们。如果来了，我们还有火，还有刀剑，我们能逼退、恐吓，甚至杀死它们。”

她平静的语气似乎帮助骑士们找回了冷静，只是她的态度令他们很是忧心。

殿下好像变了。

他们觉得是高烧的原因。

尤利塞斯用泥土包裹兔肉和剩下的马肉，丢入火堆里，最大限度避免让烤肉的香味传出去。霍华德则碾碎草药，清洗创口，然后将敷料上去重新包扎。

“希望殿下能好起来。”艾丽娅听见霍华德小声和尤利塞斯说，“她的身体烫得惊人。”

我会好起来的。

艾丽娅没办法和他们倾诉，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力量在酝酿，只是隔了层东西，迟迟没办法破蛹而出。可这没法解释，我的精神明明比早晨好了不少，他们却都不会相信。

实际上，艾丽娅发现当自己精神奕奕地参与守夜时，骑士们的态度就像她马上要死了似的。尤利塞斯严厉劝阻，要求她必须合眼休息。

“您需要睡眠，睡得好才能恢复好。”

于是艾丽娅只好闭上眼，哪怕毫无困意。静谧的夜里唯有虫鸣和呜呜风声，火堆被抽去了大部分树枝，以防过亮的火光吸引来野兽，所以只能听见细微的燃烧噼啪声。

渐渐的，艾丽娅又睡着了。

这次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她还在这片古老森林中，肉/体仍在沉睡，灵魂却警觉异常。

她‘看’见枝桠上理顺羽毛的夜莺，‘看’见虫子振翅飞向悬月，‘看’见野兔在地层下刨动。还有狼，好多头狼，它们结伴奔跑，穿梭在林间，快得像一阵风。

它们奉令来狩猎，双眼发红，喉头在渴望血肉滋味，脚步却轻轻的。

狼群轻轻地靠近了猎物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那是三只很少见的猎物，气味很奇异，有铁的味道。

要杀死，要杀死猎物。狼群用独特的语言相互交流。幼崽，有受伤的幼崽，还有两个成年。

雌性，带崽的雌性。危险。

有狼呜咽着。

不能跑。头狼朝群体里的一位呲牙。必须杀死，杀死猎物是命令。

艾丽娅透过它们的视野张望，忽然浑身发冷，梦境能够如此真实吗？她清晰地看见自己蜷缩地面熟睡，尤利塞斯闭目休息，手还放在剑鞘上。霍华德负责守上半夜，正用砂岩磨长剑。

不，不能狩猎。

她尝试和狼群沟通。

然而她的话不比呼吸重多少，这群野兽抖抖耳朵，什么都没听见。为首的狼伏低身子，成员们看懂命令，各自散开呈现出包围姿态。

霍华德磨刀的动作一顿，抬眼环视四周。

人类的眼睛在黑暗里细致地搜捕着，看见暗处有闪动的微弱亮光，眼睛的反光——狼！

他飞快站起，同时踹了尤利塞斯一脚。熟睡的褐发骑士刚一睁眼便翻身爬起，长剑出鞘，清醒地反问：“怎么了？”

“来了。”霍华德只说。

猎物的警醒令狼群知晓机不可失，所以它们从阴影里现身，头狼缓步逼近，呲牙恐吓。

尤利塞斯从火堆里取出一根燃烧的木棍，对狼群挥舞，浓烟滚滚，火的灼热通过空气钻入鼻中，有几头狼耳朵后靠，愈发警惕。

霍华德尝试叫醒公主，可是几番摇晃都不见人醒，无奈下，他将人抱起。

头狼已经率先发起进攻，也许是为了振奋同伴，它首先攻向了高举火把的尤利塞斯。

褐发骑士挥剑横起，阻挡扑来的狼首。不料这是合作佯攻，头狼被阻，另一头狼就从侧面扑来，牙齿尖利，死死地咬在火把上，木棍顷刻间破裂。

紧急中拿火把格挡的尤利塞斯始料未及，被崩散的火星烫了个结实，他只来得及抽剑劈砍，先前攻击失败的头狼就又扑了过来。

尤利塞斯只好抬脚踹向头狼，却被顺势咬住小腿。狼牙深深嵌入，血味渗进喉间，头狼的双眼红得吓人，它忽然更加兴奋，上下颌紧咬猛甩，带着种不死不休的蛮横。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群狼见头狼得手，纷纷加入战局。只有几只在边缘游荡，等待猎物出逃后及时追捕。

霍华德紧抱公主，竖起剑，面向所有来袭的野狼。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慢了，艾丽娅静静地垂低视线，看着眼下所有。

显然，这将是一场必败的战斗，一场血腥的屠杀，而她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又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我无能为力？

她任由愤恨怒火点燃自己，体内的某种力量因此沸腾起来，它尖叫，它嬉笑，它在此刻突破封印的桎梏，顺从地被她握于手中，俯首称臣。

狼群忽然感知到什么，身子僵立，尾巴夹于腿间，瑟缩地后退。

它们从喉中挤出凄厉呜咽，本能地向某种强大祈求原谅。

艾丽娅冷漠回望，心中积攒的所有怒火都在此刻要求她撕碎这些血肉，用血腥慰藉自己痛苦的哀嚎。艾丽娅看见大地植株受力量感召，逐渐长出荆棘，扭曲地攀上此界生灵的脚踝。

要杀死它们吗？杀死所有不顺心意的弱者？

力量似乎在体贴询问。

艾丽娅心动了。

她呼吸急促，尤其在想象到肆意报复时愈发畅快。可艾丽娅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