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来得突然,却在情理之中。
骑士们怀疑是她伤口溃烂,于是解开绑带,血水混着脓水,入目红红黄黄一片。
艾丽娅面部潮红浑身发烫,又觉自己如坠冰窟,冷得瑟瑟发抖。
“您需要清洗伤口。”霍华德紧皱眉头,“我们还要干净的水、药草和酒,不能让它再严重了。坏肉可以切除,可如果坏到了骨头……”
那就只能截肢。
我将会失去一条手臂。艾丽娅苦涩地想,而复仇也将离我而去,没有人会加入独臂君王的阵营,哪怕是仅剩的王室遗孤,也没有贵族会再搭理她。
艾丽娅想挣扎爬起,可高烧不愿放手,她又陷入半睡半醒中。
尤利塞斯背起公主,用几条残余的长布条充当捆绑,省得跋涉途中不慎跌落。随即,他们收拾好仅剩的物资,把马肉切割分装,用石头压灭营火,拿起火把,在黑暗的森林里寻找出路。
首要目标是出去,其次是搜集草药和水源。
两名骑士很清楚,他们现在最大的危机是迷路。
这片古老森林没有光,星辰指引不了他们,背阴的苔藓到处都是,根本没法用植物定位方向。他们只好苦苦寻觅来时的踪迹,回忆四周模样,摸索着前进。
寂静中只有落叶被踩踏的悉索声响,公主的头贴在骑士背后,眉头不安地皱起。
艾丽娅在梦里看见了妈妈。
她好久没看见妈妈了。
依偎在母亲怀抱里,艾丽娅闭上眼,原以为再次见面自己会有很多话想倾诉,没想到,事到临头她只想紧紧的相拥。可是那怀抱很快转凉,艾丽娅抬起头,发现妈妈的面容变得模糊。
“你要去哪。”她呢喃问道,委屈而不安。
母亲没有回话,但她能从那模糊的面庞中捕捉到些许哀伤又温柔的神色。
“你一定要走吗?”于是她又问。
能不能不要丢下我,别再丢下我,你们都丢下了我。
那双手终究是抽离而去,艾丽娅还来不及挽留,就见火光忽然跃出,随即疯狂地燃烧增长,覆盖眼前一切。
……火光。
又是红色火光。
它们燃烧着,跳跃着,好似魔鬼般可怖,如今它又想带来什么灾厄消息?
艾丽娅已无动于衷。
她发现自己再次从火光中看见什么东西,那是一片意味不明的模糊剪影,在滚滚热浪中不断被扭曲身形,朝她走来。
耳边有什么声响,轻轻的,很柔和,它的语言如此晦涩难明,回荡耳畔却比母语更亲切。
它在呼唤自己。
但有什么东西阻隔在她们之间,那声音始终隔了层,雾蒙蒙的,听不清。
我应该再凑近些吗?
艾丽娅意识朦胧地想。
此时,埋在胸口衣领下的项链忽地暴亮,光芒如有实质,先是长亮,紧接闪烁几下,再默默回到最初亮度,这一切都藏在衣物下无人发觉。它将力量隔绝,连同所有不怀好意的诱惑一并驱除。
于是艾丽娅又睡了过去。
这次她什么都没梦到。
不知走了多久,头顶紧密的树冠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隙,细碎的光斑打下来,风又将叶吹动,于是光也就隐隐绰绰,叫人看不清。
但这是个好兆头!
两名骑士心中一振。
既然环境改变,说明确实走对了方向。他们抬头看上方的树冠,循着林木稀少的方向走去,渐渐的,光芒越来越多,四周环境也更偏向寻常森林,霍华德如释重负,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看外围有没有追兵扎营了。”
尤利塞斯说:“让我去吧。我从小就在森林里长大,明白怎么躲避追捕。”
“可殿下……”霍华德担忧地望了眼仍在昏睡的公主,“比起我,她更需要你。”
与他这个国王身旁的御前骑士相比,长期跟着公主的尤利塞斯更适合留下,万一有什么不测……尤利塞斯会是个更好的陪伴人选。
两人没有达成一致,但脚步不停。
周边逐渐有了生机,鸟雀虫鸣声时而响起。眼前场景变得开阔,林木之外,是一片被阳光柔和照拂的茵茵草地,零星长着野花。
很美好的画面,却绝不是外围的风景。
他们走错了方向。
——他们竟然还在旧日森林里!
尤利塞斯止步不前,手往背后托举公主下沉的身体,眼睛望向霍华德,黑发骑士显然也觉诡异。
他轻轻颔首:“如有不测,赶紧跑。”
手轻放在剑柄处,包裹剑柄的柔软皮革贴于手心,勉强提振了点信心。霍华德迈步向前。
绿草被踩踏,柔顺地伏倒。他慢慢地走近,走近,再走近,直到自己从头到脚沐浴在阳光之下。
不知名的鸟儿欢快地啼鸣,声音从树梢处传来。
霍华德静立许久,没有异样。
他与尤利塞斯对望,阳光底下,树荫底下,他们各自身处一明一暗。
怎么办?
难道旧日森林实际和寻常森林无疑,传言只是传言,没有威胁?
贴在身后的公主热得像滚炉,不能再拖了。
尤利塞斯说:“就先这样吧。”
他们决定在此扎营休息。
艾丽娅幽幽转醒时,就看见霍华德蹲在一撮木棍堆前,匕首和燧石一擦便打出火花,用来当作引信的枯草开始冒烟。她们的营地扎在一块巨岩石旁。
“尤利塞斯……”话一出口,艾丽娅发现自己口干得要命,“尤利塞斯呢?”
霍华德朝火堆轻轻扇风,火焰跃起。黑发骑士注意到她醒来,“殿下,他去为您找草药和净水去了。”
“我们,出来了?”说话变得好费劲,艾丽娅支撑身体,坐起身来。
“没有。”霍华德赶紧过来扶起她,手一贴近,立刻感受到滚烫的体温。
“我们还在旧日森林里,这里……似乎是它的深处。”霍华德担忧地说,“殿下,你要坚持住。”
“我不会死。”艾丽娅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