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飘起细雨,沈知意在别院煮着桂花醪糟,听青一禀报东宫连夜请了数位御医。
王砚将刚截获的太子密信投入炭盆,火苗蹿起时照亮他唇畔笑意:“明日早朝,该有御史参奏太子私德了。”
……
沈嫣然踏出宫门时,金线绣鞋上沾满唾沫星子。
昏暗霞光里,她斜眼看见承恩公嫡女掀开车帘冷笑:“听说皇后特意赏了沈姑娘白绫?倒是应景幽会的素衣楚楚。”
车马辘辘声中,往日交好的贵女们纷纷避让,仿佛她裙摆沾着瘟疫。
“母亲!”沈嫣然扑进沈府正厅时,鬓边金凤钗勾落红萝纱帘,“她们把东宫送来的聘礼都扔在侧门,连内务府的公公都敢当面啐我......”
大夫人一掌拍在嵌螺钿小几上,翡翠镯子磕出裂痕:“定是院里哪个贱婢漏了口风!那日你与太子在听雨轩......”话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太子亲随送来避子汤时,窗外晃过的素色裙角。
晚膳后,沈府暗卫捆来十几个丫鬟婆子,水牢里惨叫彻夜不绝,却问不出半句有用的话。
子夜,大夫人绣鞋踏过门槛时,铃铛忽地惊颤。铜镜擦的澄亮悬在佛龛左侧,她瞥见镜中自己眉梢结着霜,倒像供案侧边上那尊久未开脸的观音木雕。
檀烟从炉里漫出来,缠着她腕间十八子沉香念珠打转。
“信女愿一生斋素......”染着颜色的指甲掐进掌心,焚灰里插着的三支线香在蒲团前折成两段。
忽听得身后经幡无风自动,惊得她打翻半盏冷透的供茶。
惊雷劈开乌云,盏盏白灯笼突然悬在佛堂上空。
大夫人正要唤人,却听得梁上传来熟悉的笑声:“姐姐,地下好冷啊......”猛抬头,一女人惨白的脸倒垂下来,发间木簪正是生前柳姨娘常戴的那只!
“不是我!药......药是老爷给的!”大夫人尖叫着打翻长明灯,火苗“腾”地窜上经幡。
那鬼影却飘到供桌前,青白手指抚过案台:“嫣然的婚事还称意吗?姐姐,说起嫣然,我也好想我的女儿啊......”
大夫人冷汗浸了全身:“你,你离我女儿远些,有冤有仇你都该找沈为之!”
院里穿来仆从的叫喊穿过佛堂大门:“快来人啊,大小姐中邪了,大小姐中邪了!”
大夫人连滚带爬狼狈的跑去沈嫣然的房间,她满额大汗地撕扯着衣襟,脖颈爬满赤红细纹,口中发出老妪般的嘶吼:“别过来......”
丫鬟们吓得四散奔逃,无人发现桌上的茶水洒落半碗。
五更天时,大夫人颤抖着推开西厢房。柳姨娘的棺椁正在渗水,在地砖上爬满了暗红的液体。
大夫人终于崩溃地嘶喊:“快把这晦气东西送去给二丫头!就说......就说成全她的孝心!”
……
日头刚爬上府顶,一群灰衣小厮将棺椁往王府后门口撂,棺头缠着的褪色经幡在晨风中飘摇,棺尾撞的石阶几声闷响,盖板震得敞开半指宽的缝。
李嬷嬷捧着金匣子立于阶前,吊着嗓子道:“二姑娘可仔细接着,这是大夫人特请大法师诵经数日经文,连这裹尸的锦衾都是用府里赏赐的缎面布改的。”
“大夫人念二姑娘思母心切,特将柳姨娘请回府中。”
“虽说按规矩妾室该葬在沈家祖坟外野岗,但到底是二姑娘的生母,且容你停灵自处尽孝。”
沈知意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出闷响:“谢母亲慈悲。”
她垂首盯着棺椁缝隙里渗出的黄水,嗅到混在檀香里的腐臭味,这是用廉价松香草草防腐的伎俩。
王砚在门下轻咳两声,玄色袖口露出半截缠着佛珠的腕子。四个灰衣杂役立刻将棺椁小心翼翼搬入府内。沈知意瞥见领头杂役虎口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到底是庶出的,这哭丧都透着穷酸气。”李嬷嬷用帕子掩着鼻子,小声嘀咕着退后两步,“大夫人说了,要好生尽孝,别脏了......”
“嬷嬷辛苦。”沈知意膝行两步攥住她的衣摆,指甲在墨绿缎面上刮出细痕,“求嬷嬷代我向大夫人磕个头。”她仰起脸时泪水涟涟,袖中滑落的碎银却精准地滚进对方鞋边。
李嬷嬷的刻薄话卡在喉头,抬脚碾住银角子干笑:“二姑娘这份孝心,老奴定会带到。”
转身时却又偷偷朝棺椁啐了一口。
待沈府一行人走出巷口,沈知意仍跪在石板上。青一来扶时被她冰凉的手惊住,这才发现主子掌心早已被掐出鲜血。
王砚默然递上浸过药酒的帕子,“这又是何必呢。”
棺椁被移至灵床处,王砚立在垂花门内轻咳,玄色大氅下的手比了个手势,暗处仵作立即捧着朱漆木箱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