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含章笑着咳嗽两声:"我赢了。你让我等了十年,又陪了我七十年。"
沈知澜将两人的手一起放在灯上,灯影在墙上映出纠缠的枝蔓,如同她们交织一世的命运。
子时的钟声响起,院外传来"新年好"的欢呼。温含章靠在沈知澜肩头,轻声道:"这一生,真好。"
沈知澜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长命灯的烛光映照着两张布满皱纹却安详的脸,如同八十年前那个雪夜,轮椅旁的油灯,照亮了彼此的一生。
[全文终]
··········
《药香归》
永昌十七年的春雨来得又急又密,温婉撑着油纸伞小跑穿过青石板巷,药箱在腰间撞出规律的闷响。拐角处老柳树被雨打得簌簌作响,她突然刹住脚步——树根处蜷着团灰影。
"知澜?"伞骨猛地倾斜,冰凉的雨水顺着后颈灌进衣领。
那团影子动了动,抬起张泥水斑驳的脸。湿透的额发黏在额头上,下面那双杏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温婉的指甲掐进掌心,十年未见,那道横贯左眉的疤却熟悉得刺眼。
"小婉长高了。"沈知澜试图站起来,左腿却古怪地僵着,整个人重重栽进泥水里。她突然笑起来,沾着泥的手指去抹温婉脸上的泪:"哭什么?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么?"
药铺后间的浴桶腾着热气。温婉攥着澡豆的手在发抖,沈知澜背对着她脱衣,脊椎骨节分明得像要刺破皮肤。当那件中衣最终滑落时,温婉的呼吸凝在喉咙——纵横交错的鞭痕从肩胛蔓延到腰际,左腿膝盖处扭曲的疤痕像条蜈蚣。
"骑马摔的。"沈知澜自己擦洗着后背,残缺的指尖够不到某些地方,"侯府规矩大,我这样的...本就不配当小姐。"
铜盆里的水突然溅起水花。温婉夺过帕子,发现对方肩头有个渗血的牙印,看结痂程度不超过三日。沈知澜倏地缩进水里,水珠顺着她紧绷的下颌滴落:"别问。"
窗外惊雷炸响,温婉的手隔着帕子按在那道陈年疤痕上。十二岁那年,沈知澜翻墙带她去看灯会,就是这条左腿在墙根下接住摔落的她。如今这腿萎缩得不及右腿三分之二粗,疤痕周围布满青紫的指痕——分明是被人硬生生拧断后没接好。
"睡吧。"温婉抖开被子,突然被攥住手腕。沈知澜的掌心有层粗粝的茧,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血脉,像确认什么珍宝般小心翼翼。油灯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
天光微亮时温婉就醒了。枕边空着,被褥里留着草药混着铁锈的气味。她赤脚追到前堂,晨雾中沈知澜正跪坐在药柜前,残腿别扭地折在身侧,完好的右腿支着,用缺了小指的左手在分拣当归。
"当归须要分开..."温婉刚开口就怔住了。沈知澜已经利落地把须根归进小筐,正用牙咬着麻绳捆扎药包,抬头冲她笑的样子与十岁那年在田埂上分野莓的身影重叠。
陈阿婆挎着菜篮推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穿粗布衣裙的陌生姑娘靠着温丫头,两人膝盖抵着膝盖在包药,那姑娘残缺的左腿下垫着温婉的棉袄。
"这是...?"
"我表姐。"温婉把沈知澜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来帮我经营药铺的。"
沈知澜的睫毛颤了颤,没反驳这个谎言。她拖着腿给陈阿婆倒茶,起身时右袖滑落,露出手腕内侧的烙印——半个"沈"字。温婉突然抢过茶壶,滚水泼在自己手背上。
"笨手笨脚的。"沈知澜抓过她的手吹气,呼吸扫过烫红的皮肤。温婉盯着她后颈的淤青,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啜泣。现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沈知澜的睫毛上,那些黑暗仿佛从未存在。
午后雨又下起来。温婉在后院晾药,转身看见沈知澜倚着柴房门,指尖在虚空中描摹她晒草药的姿势。雨丝把两人隔成模糊的剪影,沈知澜突然说:"后山那片野菊,还开吗?"
温婉的衣带沾着苍术香飘过来,握住她残缺的手:"我们明天去看。"沈知澜的掌心有新鲜的血痕,像是连夜磨过什么利器。但此刻她们只是静静站着,听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
暮色四合时,温婉在账本上划出块空地:"我想在后山开片药田。"沈知澜正用断腿抵着药碾,闻言抬头,夕阳透过她耳际的碎发,在地上映出蛛网般的金线。
"要雇人的话..."沈知澜话音未落,温婉已经将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就我们俩。"就像十二岁那年约定偷养野兔时那样。沈知澜残缺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这是她们儿时秘密的暗号。
油灯下,温婉发现沈知澜总不自觉地面朝门窗。夜风吹动窗纸的沙响会让她肩颈绷紧,远处隐约的马蹄声则令她整个人开始发抖。当更夫的梆子声传来时,沈知澜打翻了药碗。
"我睡相不好。"她试图用袖子擦泼在温婉裙上的药汁,被一把攥住手腕。温婉的手心贴着她腕间狰狞的烙印,另一只手解开自己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是同样的烙印,只是更模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