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姐姐?"温含章突然抬头,脸颊还留着衣袖压出的红痕。她手忙脚乱去遮图纸,却碰翻了砚台。墨汁泼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晕开一片深蓝。
沈知澜拾起图纸。蜀锦纹样间密密麻麻标注着尺寸,正是官府征用的箭袋样式。她指尖发冷:"你疯了?私摹军械图是死罪。"
"不一样。"温含章拽出领口里的玉坠,在图纸右上角轻轻一按。灯光下浮现出极浅的"御"字水印:"这是我祖父获赐的规制图,合法复刻的。"她嘴角翘起狡黠的弧度,"陈家仿制的...可没有这个。"
晨光渐亮,照见温含章眼底的血丝。沈知澜这才发现案头堆着十几张废稿,最底下那张还沾着茶渍——是前日自己生气时泼的。她突然伸手抚上对方眼角,那里有颗极小的泪痣,和七岁时一模一样。
午时的布庄比往常安静。沈知澜清点着所剩不多的靛青染料,听见后院传来规律的"咔嗒"声。温含章正在教春杏用新式织机,金线在梭间穿梭如飞。
"沈掌柜。"绸缎庄赵娘子匆匆进来,袖中滑出个布包,"陈家今早开始收生丝,价格比官价高一成。"她压低声音,"听说...要凑万匹军需布。"
沈知澜掂量着布包里的丝样,突然僵住——丝线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青光。她转动轮椅来到染缸前,舀起半勺明矾水。丝线浸入后立刻褪色,与当年沈家遭遇的情形分毫不差。
后院突然传来惊呼。温含章捧着刚织好的锦缎跑来,金线在阳光下流转如星河:"成了!"她喘着气将布料浸入矾水,金线纹丝不动,"只要在织造时..."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了桌上的丝样。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沈知澜想起父亲临终的话:"明矾靛青...是冲着温家秘方来的..."轮椅突然被推动,温含章蹲下来与她平视:"这次我们一起。"她指尖沾着染料,在沈知澜手背画了道曲线——正是幼时约定的暗号。
申时末,镖局来了位不速之客。周焕紧张地搓着手:"温姑娘,陈家派人去李记丝行查问湖丝去向..."他偷瞄着正在喂蚕的温含章,"我师父说...最好暂避风头。"
温含章指尖停在一片桑叶上。蚕蚁啃食的沙沙声里,她突然问:"周小哥可知道,十年前温家为何连夜离开青州?"
少年脸色骤变。他左右张望后,从靴筒抽出张泛黄的纸条:"师父说...等沈姑娘一起来看。"纸条边缘焦黑,隐约可见"桑园地契"四字。
暮色渐浓时,沈知澜的轮椅出现在染坊转角。温含章迎上去,却发现她身后跟着个佝偻老者——正是每月初七去城东"看诊"的"大夫"。老人颤巍巍展开卷地图,十指布满烫痕:"小姐,老奴找到当年的联契了..."
月光照亮泛黄的桑园图,右下角并排按着两个血指印:沈砚舟,温玉堂。沈知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温含章拍着她后背的手蓦地顿住——图纸背面透出熟悉的纹样,正是她玉坠上的"御"字标记。
子时的沈宅静得出奇。温含章端着药碗推开厢房门,看见沈知澜正在灯下缝制什么。轮椅转过来的瞬间,她看清那是件护膝——用白日织就的金线蜀锦做的。
"穿上试试。"沈知澜声音有些哑。她弯腰时,一缕散发垂到温含章膝头,带着淡淡的艾草香。护膝内侧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得不像出自残疾人之手。
温含章突然抓住她手腕。灯花爆响的刹那,她将沈知澜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我害怕。"泪水滚过对方指间的茧,"前世...我就是死在查出联契这天。"
沈知澜的轮椅向前移动半尺。她指尖穿过温含章的发丝,停在那个晒伤未愈的红痕上:"我在。"两个字重若千钧。
窗外传来打更声,惊飞檐下宿鸟。温含章忽然倾身,前额抵住沈知澜的肩窝。月光将两个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并蒂莲。
小暑这日,沈知澜破例让春杏给自己梳了高髻。铜镜里映出她难得施了胭脂的脸,和窗外正在晾晒染布的温含章。少女踮脚够竹竿时,后腰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那里有道淡色疤痕,是前世官差拖拽时留下的。
"姑娘真好看。"春杏突然出声。沈知澜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无意识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莲纹——那是温含章昨日新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