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李婶配的产后调理方。"明烛任由她握着,掌心朝上像在接雨,"你闻得出?"
清鸢低头嗅她的指尖,鼻尖擦过掌纹:"你十岁那年偷尝黄连,也是这个表情。"她的呼吸扫过明烛的掌丘,温热潮湿得像春日的雨。
前院突然传来拍门声。明烛慌忙抽手,打翻了杏仁茶。茶汤在绣架上漫开,清鸢却抢先救起了绣到一半的帕子。她右腿不便移动,半边袖子都浸在了茶渍里。
"温大夫在吗?"拍门声更急了,"我家小子发热惊厥!"
明烛匆匆往外走,回头看见清鸢已经重新绷好绣布。阳光穿过她耳边的碎发,在地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一张正在编织的网。
午后的药圃飘着艾草苦香。明烛碾药时总忍不住往厢房看。清鸢的侧影映在窗纸上,时而低头穿针,时而抬手抿发。有次她似乎被针扎了,窗纸上的人影突然歪头,把手指含进嘴里。
"看入神了?"李婶的声音吓了明烛一跳。胖妇人挎着篮子,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张望,"听说你收留了宋家那个..."
"她绣活极好。"明烛打断她,把药包系得紧了又紧,"三碗水煎成一碗,睡前服。"
李婶却不走,凑近了压低声音:"她继母昨儿还在东市打听呢,说逃了个偷首饰的..."话没说完,厢房窗户突然推开,清鸢的竹杖"啪"地打在廊柱上。
"李婶认得这个吗?"清鸢从窗口递出块绣帕。帕角绣着精致的兰草,叶尖上停着只通体碧绿的纺织娘。
李婶倒吸口气:"这...这是苏绣顾家的独门针法!"她肥厚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绣面,"二十年前我在苏州..."
清鸢收回帕子,朝明烛眨眨眼:"我娘教的。"她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李婶的表情立刻变了,讪讪地拎着药包告辞。
明烛走到窗前。清鸢的左手搁在窗台上,腕骨凸起得像颗杏仁。她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覆上去:"你从没提过你娘。"
"她死的时候我六岁。"清鸢用银针拨弄着线板,"只留给我这根针。"针鼻上的红线已经褪色,在阳光下像道愈合的伤口。
风吹过药圃,掀起一片沙沙声。明烛突然想起什么,快步回屋捧出个紫檀匣子:"给你。"匣子里躺着三束丝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南海冰蚕丝,据说..."
"一两丝值一两金。"清鸢猛地合上匣子,"不行,这太..."
明烛按住她的手:"绣我们的招牌。"她指向院门,"等东厢改成铺面,总要有个镇店的。"她感觉清鸢的手在发抖,冰凉的指尖渐渐有了温度。
傍晚下起细雨。明烛在厨房熬粥,听见清鸢的竹杖声由远及近。她转身时,清鸢已经靠在门框上,右腿微微悬着,怀里抱着刚绣好的帕子。
"给你。"她递来一块素帕。帕上什么花样也没有,只角落绣着两枚并排的烛台,烛焰用金线绣成,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明烛接过来,帕子还带着清鸢的体温。她突然发现帕角有个歪歪扭扭的"明"字,像是初学女红的孩子绣的。
"我六岁第一次拿针时绣的。"清鸢用竹杖点点地面,"原本想绣你的名字..."
雨声忽然变大。明烛低头看着那个稚拙的"明"字,喉咙发紧。清鸢的竹杖轻轻碰了碰她的鞋尖,像小时候她们玩"猜猜我是谁"时的暗号。
"冰蚕丝..."清鸢望向雨幕,"我想绣幅《百草图》。"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像片羽毛,"你教我认药草,我把它绣出来。"
明烛的勺子掉进锅里。她想起母亲生前最宝贝的那本《本草图谱》,锁在药柜最高层从不让人碰。雨点砸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好。"她听见自己说。雨雾漫进厨房,模糊了清鸢的轮廓,唯有那个歪歪扭扭的"明"字在手心里发烫。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药圃里,明烛已经蹲在田垄间半个时辰。她左手捧着粗麻本子,右手小心地拨开洋金花的叶片,时不时回头望向东厢房——清鸢的剪影映在窗纸上,正低头分拣丝线,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