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鸢的帷帽纱罗无风自动。她接过绣绷时,右手小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明烛突然抓住她手腕:"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就这儿。"清鸢反握住她,掌心有潮湿的暖意,"你看那幅《蝶恋花》,蝶须用的是捻金线劈丝法。"
明烛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的绣品。花蕊间停着的金蝶触须纤毫毕现,在暗处竟泛着粼粼的光。她突然想起清鸢小时候绣的香囊,那对鸳鸯的羽毛就是用头发丝细的线绣的。
陈大娘狐疑地打量着她们:"瘸...这位娘子倒识货。"她甩下十块素绢,"三日后来交活,绣得好再加。"
回程时清鸢走得很慢。竹杖每次点地都比先前用力,右腿拖着,像坠着无形的秤砣。经过布庄时,她突然停下:"明烛,扯半尺白绫可好?"
裁缝铺的伙计嚼着瓜子打量她们:"小娘子要做抹额?眼下时兴的可是..."
"素绫就好。"清鸢的声音忽然冷下来。明烛看见她左手攥紧了竹杖,指节发白。
斜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清鸢走在前面,竹杖和右腿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株被风吹歪的竹。明烛望着她背影,想起药柜最上层那瓶白獭髓膏——去年里正家小姐烫伤时都舍不得用的珍药。
掌灯时分,清鸢的绣绷前已经堆了五方完工的帕子。明烛端着药碗进来时,她正用银针挑开一根发青的丝线。灯芯爆了个火花,映得她眉间一粒朱砂痣红得惊心。
"别动。"明烛蘸着药膏按在她太阳穴。清鸢睫毛颤了颤,没躲。淤青在雪白的药膏下渐渐发黄,像宣纸上晕开的茶渍。
清鸢忽然仰起脸:"好看么?"她举起刚绣好的帕子,月光下隐约可见并蒂莲的轮廓。
明烛的指尖还停在她鬓边。药香里混着清鸢头发上皂角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她们一起在溪边洗衣,清鸢总要把她的衣带打成复杂的结。
"比陈大娘绣坊里所有的都好。"明烛轻声说。
清鸢笑起来。她放下绣绷去够竹杖,动作太急碰翻了针线盒。五彩丝线滚了一地,明烛弯腰去捡,发梢扫过清鸢的膝盖。
"明烛。"清鸢突然唤她,"若我绣得比他们都好..."竹杖尖在地上画着圈,"我们能不能自己开个绣庄?"
灯花又爆了一下。明烛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想起药柜底层那个紫檀匣子——里头装着母亲留给她的嫁妆银子。清鸢的银针在灯下闪了闪,针鼻上的红线像滴凝固的血。
"能。"明烛说,声音比烛焰还稳,"就在我院子里搭绣棚,东厢房改作铺面。"她捡起最后一根金线,"你绣的帕子,值得用锦盒装。"
清鸢的竹杖倒在地上。她伸手去够,却抓住了明烛的手腕。油灯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并生的竹子,一枝被风雨摧折过,却仍向着另一枝生长。
五更天的梆子刚响过,明烛就听见了绣绷绷紧的声音。她轻手轻脚推开厢房门,看见清鸢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前。晨光像稀释的蜜水,顺着她肩颈的线条流下来,在青砖地上积成一汪浅金色的潭。
"又通宵?"明烛把热腾腾的杏仁茶放在绣架旁。茶碗边沿沾着片桂花瓣,打着旋儿沉到碗底。
清鸢没回头,银针在素绢上穿梭如飞。她的右腿以一个奇特的角度屈着,膝盖下垫着明烛缝的荞麦垫。十指翻飞间,帕子上的锦鲤渐渐有了灵性,鱼尾甩出的水珠仿佛下一瞬就要溅到人脸上。
"陈大娘要的十方帕子。"清鸢咬断一根金线,"这是第七方。"她转动脖颈时发出轻微的咔响,后颈处粘着一片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明烛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又在半空停住。药圃里新开的洋金花在晨风里摇晃,淡紫色的影子投在清鸢衣背上,像一串小小的淤痕。
"我煮了百合粥。"明烛最终只是把滑落的薄毯重新披在她肩上,"用你喜欢的青瓷碗盛着。"
清鸢这才转过头。她眼底有血丝,嘴角却噙着笑:"你看这鲤鱼的鳞片。"她举起绣绷,晨光穿透细绢,鱼鳞泛出虹彩,"用劈绒线掺了珍珠粉。"
明烛凑近看时,闻到清鸢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那是她昨夜特意点在厢房的安神香,此刻却混进了绣线的蜡味和晨露的清气。她忽然发现清鸢左耳垂上有颗小痣,像针尖点的朱砂,藏在碎发后面若隐若现。
"比陈大娘绣坊的强十倍。"明烛说。她伸手拂开落在绣绷上的柳絮,指尖不小心碰到清鸢的手背。两人同时缩手,绣绷差点翻倒,被明烛一把扶住。
清鸢笑起来,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温大夫的手倒是稳。"她突然抓住明烛的右手腕,"别动。"银针在她指间转了个圈,轻轻挑开明烛指甲缝里残留的药渣,"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