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正月十八,是她们初见的日子。姜墨兰颤抖的手指蘸了朱砂,在青石板上画下第五十道圆弧。细雨接过朱砂,在旁边添了片柳叶纹样——这是她们成婚那年约定的记号。
"姜掌柜,柳大夫!"街坊们抬着礼箱过来,"您二位看看这个!"
箱中是五十盏琉璃梅灯,每盏灯罩上都用金粉写着名字。承梅轻声解释:"这是师父们救治过的第五十批病患凑钱制的,每个名字都是..."
姜墨兰的指尖停在"小满"二字上。那个瘸腿的小学徒,如今已是工部侍郎,正在南方治水未能赶来。细雨突然指着另一个名字:"阿芷!"
果然,角落里写着"林芷"——那个曾经打翻药罐的小学徒,后来成为太医院第一位女院使,去年刚过世。
灯笼一盏盏挂起,将医馆照得通明。姜墨兰转动轮椅来到药柜前,取出本泛黄的《本草纲目》。书页间夹着张药方,上面稚嫩的笔迹将"当归"写成"当回"。
"承梅。"她唤来曾徒孙,"看看这个。"
小姑娘接过药方,突然扑哧一笑:"师祖,我把'归'字写反了..."
细雨拄着拐杖过来,铜铃铛轻轻一响:"你细雨师祖当年..."话未说完,承梅已经笑着接道:"知道知道,把《千金方》抄成《千金万方》嘛!"
满堂哄笑中,姜墨兰注意到细雨悄悄揉了揉膝盖。这些年她的风湿愈发严重,却总不肯让人搀扶。姜墨兰推着轮椅过去,不动声色地递过热敷包。
"阿姐..."细雨趁人不备,将脸贴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我不疼。"
暮色四合时,念柳带着女儿来拜见师祖。五岁的小姑娘在抓周礼上径直爬向轮椅模型,引得众人惊呼。姜墨兰取出早已备好的木匣,里面是她毕生设计的图纸。
"愿这世间..."她轻抚小姑娘的发顶,"再无残缺。"
扉页上的字迹苍劲有力,与当年教细雨识字时的笔触一脉相承。细雨突然起身去了书房,回来时捧着个藤编小箱。
"阿姐的笔。"她打开箱子,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支旧毛笔,"从第一支开始..."
最旧的那支已经秃得不成样子,笔杆缠着泛黄的布条,依稀可见"阿姐教我写字"的字样。姜墨兰想起那个雪夜,小丫头趴在案头,为写不好"当归"急哭的模样。
夜宴散去后,姜墨兰推着轮椅带细雨来到后院。那株老梅树愈发苍劲,树干上的树洞却依然如故。她取出封信放进树洞,正好凑齐十封。
"写的什么?"细雨好奇地问。
姜墨兰将信笺展开:"若有来世,换我做你的轮椅。"
细雨突然哭得像个孩子,铜铃铛在夜风中叮当作响。姜墨兰将她搂在怀里,白发与白发交缠,分不清彼此。
月光如水,照见青石板上第五十道年轮。医馆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将两道人影拉得很长,融进岁月深处。
这人间白首,真好。
番外八·生生不息
清明前的细雨,总是带着梅子香气。
八十岁的柳细雨拄着沉香木拐杖,在医馆门前小心翼翼地挖着土坑。她的手腕已不复当年的灵活,但那对铜铃铛仍固执地系着,只是声音不再清脆。
"师祖,让我来。"承梅的女儿——二十岁的柳念连忙接过锄头,腕间的小银铃叮当作响。这姑娘长得极像细雨年少时的模样,连蹙眉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细雨却摇头:"这株梅苗,得亲手栽。"
轮椅碾过青石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姜墨兰的发已全白,膝上盖着她们成婚那年缝的薄毯,毯角绣着的梅花早已褪色。轮椅两侧新加的储物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五十年来收集的梅核,每颗都标着年份。
"永昌六十年的核最大。"姜墨兰取出一颗深褐色的梅核,"那年雨水足。"
细雨蹒跚着走过来,枯瘦的手指与她一同握住那颗梅核。两人的老年斑在阳光下交织成奇妙的图案,像极了当年共执一支笔的模样。
"阿姐记得我们收过多少徒弟吗?"
姜墨兰指向药柜:"每个学徒的第一张药方都收在那里。"
药柜最上层,厚厚一摞泛黄的纸张记录着"梅雨医坊"六十年的传承。最新的一张药方上,"黄连"被误写为"黄莲",笔迹稚嫩得可爱。
"像极了你。"姜墨兰轻声道。
细雨突然笑出声,铜铃铛闷闷地响着:"我当年还把'当归'写成'当回'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新栽的梅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前堂突然传来喧哗,街坊们抬着件物事热热闹闹地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