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兰望着细雨明亮的眼睛,胸口那股郁气忽然散了些。
夜色渐深,医馆终于安静下来。姜墨兰在账房整理药材清单,细雨则在前堂誊抄今日的诊案。烛火摇曳间,谁也没注意到墙头翻过的黑影。
直到刺鼻的煤油味弥漫开来。
"走水了!"
街坊的惊呼划破夜空。姜墨兰抬头,只见前堂窗外红光骤起,浓烟滚滚。她心头一紧——细雨还在那里!
轮椅急速碾过青砖地面,刚到廊下,就见细雨抱着药典从浓烟中冲出,脸上沾满黑灰。
"药柜!"她呛咳着指向火场,"小满的腿撑模型还在里面!"
那是他们花了三个月心血制成的样品,准备明日送往工部。姜墨兰不假思索地抓过一块湿布捂住口鼻,推动轮椅就往火场冲。
"阿姐!"细雨想拦,却被热浪逼退。
火舌已经舔上药柜。姜墨兰左腿残端撞到翻倒的桌角,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还是伸手够到了柜顶的木盒。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根燃烧的房梁轰然砸下——
"小心!"
一股大力将她连人带轮椅扑开。姜墨兰重重摔在地上,木盒脱手飞出,被细雨一把接住。
"你疯了?!"细雨声音发抖,手忙脚乱地检查她是否受伤,"那破模型哪有你重要!"
姜墨兰想说些什么,左腿却传来撕裂般的痛。低头一看,残肢包裹处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
街坊们提着水桶赶来救火,混乱中,细雨咬牙背起姜墨兰,在柳大夫的帮助下转移到后院厢房。
"伤口崩裂了。"柳大夫剪开染血的布料,倒吸一口冷气,"旧伤粘连的筋肉全扯开了,得立刻施针止血。"
细雨已经取出银针,手却抖得厉害。姜墨兰虚弱地握住她手腕:"别怕。"
"我才没怕!"细雨嘴硬,眼泪却砸在姜墨兰手背上,"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你逞强......"
针尖刺入伤处的瞬间,姜墨兰咬破了嘴唇。细雨一边落针一边哭,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却不敢抬手擦。
三更时分,血终于止住。柳大夫去煎药,留下细雨守着昏睡的姜墨兰。烛光下,她凝视那张苍白的脸,想起火场中的惊魂一刻,心脏仍揪作一团。
"傻子......"她轻轻抚平姜墨兰紧蹙的眉头,俯身在那伤痕累累的指尖印下一吻,"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窗外,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窗棂上。细雨取下绑在鸽腿上的纸条,是三皇子的字迹:"赵家与山匪往来密信已获,今夜子时收网,勿忧。"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天蒙蒙亮时,姜墨兰发起高热。昏沉中,她仿佛回到十岁那年的雪夜,父亲坠崖前最后一眼,细雨发间的腊梅香,还有那些年藏在药方笔记里的心事......
"细雨......"她无意识地呢喃。
"我在这儿。"细雨立刻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阿姐,我永远在这儿。"
晨光透过窗纱,照见两人交握的手,一只有薄茧,一只有疤痕,却紧紧相扣,仿佛再没有什么能将其分开。
赵家倒台后的第七日,三皇子的马车停在了"梅雨医坊"门前。
姜墨兰的腿伤还未痊愈,正坐在后院藤椅上晒药。细雨蹲在一旁碾药粉,铜铃铛随动作轻响,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阿姐,孙太医的信上怎么说?"
姜墨兰将信笺折好:"他说我的腿伤虽年久,但筋肉未完全坏死,若以药蒸辅以金针,或可减轻疼痛。"
"那我们去京城?"细雨眼睛亮起来。
"我不确定。"姜墨兰望向自己的左腿,"十年旧伤,何必再折腾。"
细雨放下药碾,突然握住她的手:"可我想试试。"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姜墨兰残肢上的疤痕,"我不想再看你半夜疼醒......"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小满兴奋的声音传来:"殿下!柳师父在后院!"
姜墨兰一怔,细雨已经跳起来去迎。片刻后,三皇子陈景瑜一身月白常服转进后院,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姜姑娘,别来无恙。"三皇子微笑,"这位是太医院孙太医,专治筋骨旧伤。"
孙太医不待引见,已蹲下身检查姜墨兰的伤处:"肌肉粘连严重,但气血未绝。"他抬头看向细雨,"听闻柳姑娘擅针法?"
细雨点头:"家传的'透天凉'与'烧山火'。"
"妙极!"孙太医拍掌,"若以我的药蒸配合你的针法,姜姑娘这伤,至少有五成把握缓解疼痛。"
三皇子适时开口:"京城已备好宅院,孙太医的医馆也收拾妥当了。"他看向姜墨兰,"姜姑娘,令尊的案子还有最后几道程序,需你亲自到场。"
细雨紧张地看向姜墨兰。阳光透过梅树枝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良久,她轻轻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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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京那日,全镇的人都来送行。
柳大夫将祖传的《金针秘要》塞给细雨:"别丢柳家的脸。"柳夫人则抹着泪给姜墨兰系上护膝:"京城风大,仔细腿疼。"
小满已被接到太医院学艺,特意托人送来个绣着梅枝的暖膝套:"两位师父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