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一刻香的时间,条条框框的说完了,临了又补道,“公主自幼在宫中娇养,同官家、皇后一样,喜清净,除了晨昏礼,没有要紧的事儿,陆府之人就莫要去了,若是要见公主,还需提前让人通传,公主得空,自会见诸位。”
堂外之人皆偷偷瞧向陆昭,只见他薄唇轻抿,看不出喜怒。
怀信走后,心有不悦的王氏让众人散了,朝陆昭抱怨道:“这哪是娶回来个媳妇,这分明是我们陆家请了尊佛回来,当初就该辞了这门亲,如今……”王氏看着继子晦暗不明的脸,心疼到掉泪珠子,“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断了你的仕途,如今又摆起了架子。”
陆昭起身朝王氏作揖,“每日晨昏定省,还需劳烦母亲。”
王氏叹气,她知道继子心中憋着口气,从不同他那媳妇纠缠,幸得公主素日还算乖巧,如今公主忽闹了这么一出,她觉颜面尽失,她向来是陆家最尊贵的女人,骄纵惯了,当着这么多仆人,一时抹不开面来,作势这就要往公主府去,“她若摆出这架子,我这就进宫面圣!”
陆昭并不拦她,唯有史秀贞看出王氏不过是要找台阶下,上前搀扶道:“娘,近来外头有些不好的传言,大哥又一直在书房,许是因为这引了公主不满,想必如此做正是要逼大哥去公主府,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夫妻间闹别扭,大哥向公主服个软,此事也就过去了。”
忽然静的奇怪,秀贞当着众人的面明明白白将此话挑了出来,陆昭向来不吃威胁这一套,更别提是受公主的威胁。
唇角轻笑转瞬即逝,陆昭抬眼望向院内众人,“公主下降,不侍舅姑,合乎礼仪。”
说罢,陆昭唤王氏“母亲”,王氏忙应声。
“父亲在朝时,最尊礼尚节,若他在家,亦会同意此事。”
王氏无奈地点点头,陆昭令众人退下后,辞了王氏要走。
秀贞为讨好王氏,忙道:“娘有偏头疼的病症,素日发病时,不知公主用的什么法子,按一按就好了,今儿公主不在,娘可是吃了好大的苦。”
她里外里的意思都是王氏习惯了公主在旁侍候,这陆家家风以孝闻名,当年陆昭的亲生母亲离家南下,父亲陆承甫娶了王氏,王氏虽娇纵惯了,却待继子极好,无母孤儿平日里从不忤逆。
“既然母亲身体不适,为何不找大夫根治?”陆昭反问秀贞。
陆焕说:“大哥,娘她这是老毛病了,哪里是说根治就根治的,看了许多大夫,没有根治之法,都说得静养,如今这家里,只有公主能让娘缓解一二,秀贞也只能跟着干着急,素日也常跟我念叨。”
陆昭并不觉得这事儿只有公主能做,“她一个闺中女子知道缓解的法子,大夫能不知?”
秀贞应是,又说:“若公主真要同陆家分割了清楚,那家里的帐怎么算?”
王氏听得头疼,她知道秀贞是要逼陆昭往公主府当说客,既然有人愿意出头,那她一个继母还是摆好婆婆的架子为好,找了个由头便走了,让他们闹去。
关于陆家的开支问题,陆昭听罢,随秀贞去账房查看账本。
真是执拗,秀贞心中暗暗如此说陆昭,从未进过账房、翻过账本的男人,如今为了不在妻子跟前屈尊,亲自查看家里的帐。
账房内只有一扇窗,火盆烧得很旺,十分暖和。
账房先生沏了茶,引大爷上坐,“小的把您的鹤氅挂起来吧,屋里暖和,待会可是要热了。”
陆昭摆手示意他退下,令陆昭意外的是,这一年来陆家田产铺子收上来的账只能勉强维持日常开支,可用来支撑门面的钱,用的都是公主的嫁妆。
“陆家上上下下统共这么些人,父亲在庄园住,三弟多在太学,每日菜钱二十两?为官者月俸多少,你可知道?”
“多年来都是如此,母亲生活精致,对膳食要求极高,削减不得,又常宴请京中妇人,还有老太爷定下的规矩,初一十五开仓放粮,咱们陆家又有读书人的气节在,不肯做些买卖,二爷还喜弄砚墨,动不动就是千钱千钱往外扔……”
见陆昭皱眉不语,秀贞在旁悻悻道,“大哥你一心读书,哪知道家中的艰辛,父亲为官清廉又乐善好施,早些年广结善友,祖辈攒下的田产早零败了,早些年有母亲的嫁妆撑门面,后来公主带来的封邑嫁妆都由咱们陆家支配,现在……知道大哥不喜欢公主,可终究是夫妻,这男人在妻子面前,怎样都不丢人,若如此闹下去,于陆家无益。”
陆昭像是没听见秀贞说话般,勾头自顾一页页地翻着账目,从窗棂处打进来的阳光,落在他低垂纤细的睫毛上,秀贞垂头欣赏,心想一个家里养出来的兄弟,怎么差距那么大,她丈夫虽容貌、才华不及大哥,却是要有多风情便有多风情,可这个大哥,简直是根木头。
阖了账本,陆昭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牛皮纸面,惊觉陆家开支竟全靠女人嫁妆,真是可笑之极,“岁末将近,市面上急需的那些,投些钱进去,还有停塌、解质,舟舡往来兴贩,弟妹熟知经商之道,如何做,还需我多说?”
“大哥的意思是从商?可父亲那……还是禀了父亲之后再定夺吧。”
“如今陆家无缘家国之事,作商贾于世,不至于门庭凋敝已是幸事,若气节能吃饱,还吃什么软饭?此后陆家支出,不许仰仗公主府!”
说罢,他微微仰头,霎那间,正对上倾泻下来的阳光,日正中,以往这个时候,公主已领着内侍在书斋布好午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