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着书春堂门口那棵老歪梅,虬枝吱呀吱呀响。
书童邓禧正在院里升火盆,丝丝缕缕的烟气随风飘到了陆焕身上,邓禧忙起身作揖,“小的没瞧见您来了,您往这边儿站站。”
“怎么这时候在这儿生火盆?”陆焕问他。
“大爷不知怎的了,昨儿夜里醒了说冷,接连放了三个火盆了都不够,这是第四个。”
“许是化雪了缘故。”
“但您是知道的,大爷身体强健,腊月的天仍穿单衣。”
“生病了?”
邓禧摇摇头,“不发热,就是喊冷,说来也怪,这大爷一说冷,我近他身,竟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冷飕飕的。”邓禧说着,往陆焕耳边凑,低声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缠上了……”
“什么混话?”陆焕打断邓禧,“我进去瞧瞧。”
“二爷!”邓禧快走两步伸出胳膊拦他,“不是小的不让您去,大爷读书时不让人打扰,这会儿不知在写什么,纸都用了这么厚一沓儿了。”邓禧用两根手指比划着。
“你进去通禀一声,说是要紧的事。”
邓禧面露难色,“二爷莫难为小的了,大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一早吩咐了,何人何事都不能打搅他。”
陆焕并不意外邓禧的回答,他大哥向来如此,一看起书来就入迷,再加上陆昭性格孤僻,他们兄弟间交集并不多,尤其是他们各自娶妻后,两人皆无缘仕途,陆焕落了个自在,老婆孩子热炕头,而陆昭呢,将自己埋进了书斋,想到此,陆焕反应过来,大哥平日里根本无心公主之事,若是打断了他读书,岂不是要遭冷脸,还是识好歹些。
陆焕一面走一面思忖,若是就如此回去,秀贞那儿是无法交差的,去母亲那商量商量肯定也是不行的,母亲唠叨起来定是要没完没了,眼瞅着父亲马上归家,眼下后院可不能出乱子,去公主那呢,平日里也多在怀春堂见到公主,人温婉识大体好说话,想着想着,陆焕已走到书春院的角门了。
这角门是公主府邸落成时新开的,陆家府邸与公主府看起来坐落在南北两条街上,实则从书春堂过角门,穿过花廊,便是公主府邸的后门。
与平日不同,公主府素日敞开的门紧闭,左右两边守门的侍卫对陆焕说需得到公主应允才能进,这陆焕让他们其中一人快去通禀,恰巧这时公主府都监宋怀信领了公主的口谕出来。
督监是公主的内臣,品阶不低,在大钺,宫里有为内侍专设的学馆,所以后宫侍者皆能识文断字,这宋怀信容貌清秀,擅丹青,气度不凡,只可惜穿了内侍衣冠。
未拜官职的陆焕引身相拜,“魏都监,这门怎么今日关上了?公主可有说明其中缘故?”
宋怀信恭敬回了一礼,抬起胳膊引陆焕往回走,一面走一面说,“公主吩咐我来交代这些事,劳烦您带我去见驸马,传公主口谕,理应陆家众人皆在。”
陆焕听这阵仗,心想此事不简单,匆匆引宋都监往怀春堂去。
半炷香之后,陆家仆人齐齐聚集在了怀春堂。
宋怀信上次来陆家还是在公主大婚那日,后来公主一心做陆家媳,每日只带了随身丫头来晨昏定省,侍奉姑婆,他提醒公主如此不合礼制,奈何谏官听闻后,上书赞誉福琅公主贤良淑德,公主在天下的盛誉下,成为了皇室女子的楷模。
王氏闻讯赶来,她习惯了大钺唯一的嫡长公主做儿媳,习惯了公主府上的人对她毕恭毕敬,堆起笑,对宋怀信说:“公主就是让传个话儿,如何聚了这么多人?”
虽是笑着说的,声音中却满是盛气凌人的不屑。
宋怀信衔了笑,“王夫人,这事儿是臣不对,未同公主说明下降后的规矩,令公主做了些不合礼法之事,公主敬重孝顺翁姑,下降一载,日日来晨昏定省实属失礼之举,奈何君臣有别,公主下降和普通女子出嫁不同,素日以来,臣日夕惶恐,恐损皇室、陆家名声,所以今后臣不能再任由公主一意孤行,还望夫人见谅。”
“呵呵,”王氏笑了两声,没好气地说,“公主派你来编排这些?我可没听说坏了谁的名声,倒是人人都赞公主孝顺贤良,别以为我不知道,官家都默许的事,轮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这王氏话音未落,只见儿子陆焕领着陆昭走了过来。
寡淡的阳光如水般流淌在驸马爷的云鹤大氅之上,金丝勾勒的暗纹闪着耀眼的金芒,他身着青灰斓衫,腰间所挂着的雁形玉佩,泛着柔和温润的光泽,一双眸子,却冷如枯井。
王氏的心安安稳稳落到了肚子里,他丈夫陆承甫搬到城外的庄园后,继子陆昭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儿,继子自幼沉稳,如今又是驸马,自然而然成了她的主心骨。
宋怀信朝驸马爷作揖。
陆昭皱眉,问:“怎么回事?”
王氏哭诉着公主今日之为,又将公主的话学给陆昭听,陆昭冷眼瞥向宋怀信,“宋都监,你说。”
此刻气场冷峻,陆昭信步往堂内走,但宋怀信并不畏惧,待陆昭坐下后,他站在堂外,展开卷轴,清了清嗓儿,将公主下降之礼一条条念给陆家众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