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春堂内,东南边儿的窗子下有一紫檀木软榻,上头铺着罴皮褥子,依雕漆竖柜靠着金丝大枕,身穿缠枝牡丹绣袄的王氏倚坐着,入冬后她常在这儿打发时间。
二奶奶史秀贞垂着头立在软榻边儿,双手呈着茶盘,王氏并不接茶,只是用添香的金匙敲着案几,没好气地念叨:“你还能有什么用,笨手笨脚,连个茶都不会制?如此清汤寡水儿,让我怎么咽得下去!”
原是王氏有偏头疼的毛病,昨夜睡的不沉,早起头疼的厉害,往日有公主在身旁伺候,她那蝶儿般的手一按,能消解不少,今儿公主未来,王氏让二奶奶秀贞按,可秀贞平日里没按过,掌握不好力道,王氏又让她点茶,可又惹了她恼怒。
“娘您别生气,我这就重做。”秀贞恭恭敬敬地道。
这时王氏瞥了一眼那茶汤,眉头皱得更紧了,要说这点茶的手艺,府上没人能比得上公主,“罢了罢了,待会等昭哥儿媳妇来,你也跟她好好学学,做我陆家儿媳,点茶品茗上不得台面,真真是让人笑话!”
秀贞应是,且说说这王氏,她是陆昭的继母,身份也尊贵,乃先帝亲封的平阳郡主。
大钺立国时,其曾祖父为太祖打天下立了汗马功劳,建国后太祖收兵权,王家领了转运盐使的肥差,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到了这一辈儿,王国公府有两个如花似玉女儿,大姑娘嫁给了肱骨大将沈卿雲,这二姑娘平阳郡主,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貌,鲜有男子能配得上,陆昭之父陆承甫是汴京城意气风发的美男,当年陆承甫之妻抛夫弃子南下杭州后,官家便赐婚将平阳郡主许给了他。
自她嫁给了陆承甫,连生了两个儿子,也就是二爷陆焕和三爷陆昀,又掌管府内事宜,助陆承甫不少,也有旺夫命,陆承甫自此平步青云,官至宰相。
王氏没读过什么书,自幼被娇滴滴地养大,也没操过什么心,嫁到陆家后学着当了家,可终不是什么操劳命,儿子陆焕一成婚,便将当家的事交给了陆焕媳妇儿史秀贞,自己落个清净。
但在宅子里待久了,自然不能只两耳不闻享清福,各屋儿里的事她也都清楚,继子陆昭对他那媳妇儿冷淡,除了新婚之夜,再未留宿过公主府,王氏挑着眉梢,斜了一眼立在身旁的秀贞,“昭哥儿昨儿去了公主府?”
“昨儿夜半去了一趟,那时公主已歇下了,大爷拢共没待够一刻钟便回来了。”
王氏忍着头疼,想着若是公主昨夜伺候了昭哥儿也就罢了,平白无故地今早不来请安,她腾然对公主生出一股怨气,“果然是官家的女儿,身娇肉贵,她的晨昏定省,我可是消受不起。”
秀贞方才被骂了一通不如公主,这会儿得了话头,欢喜地往下接,“可不是嘛,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陆家儿媳的,如此一个丈夫,怎的公主就抓不住他的心呢,”她边说边摇头,“依媳妇看,该给昭儿哥纳一房妾才是,陆家总是要开枝散叶的。”
王氏听了秀贞的话,心中琢磨起来,外头都传公主与驸马成婚三年仍是个处儿,这年头儿继母不好做,她也曾旁敲侧击跟继子说此事,但继子总不爱搭理公主,若是陆昭这一脉就此断了后,她这个做继母的岂不落人口舌?妾是要给大儿子纳的,但不能由她出面,毕竟公主是今上的嫡公主。
史秀贞见王氏沉默不语,继续道:“大哥同您母亲的侄女,沈家的大女儿倒是一对儿,听说沈家姑娘为了大哥一直不肯嫁人,大哥对公主向来冷淡,想来病根也是在这儿……”
“乱嚼舌根!”王氏瞪了一眼秀贞,提起这个侄女,王氏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焦急,她那侄女边月同继子青梅竹马,侄女与继子的婚事她举双手赞同,可惜官家赐了婚……她大姐死得早,只留下这么一个可怜的女儿,因姐夫沈卿雲常年将边月带在身边,自幼教其读兵书、习武弄剑。这侄女儿甚是扬言说要像父亲那样带兵打仗,做大钺的第一个女将军。
如此一个女娃,寻常青年才俊哪里敢娶,想到这儿,王氏这个做姨母的,没忍住说了出来,“成何体统!”
王氏的心事秀贞清楚得很,故意道:“若是公主松口,肯为大哥纳妾,沈家姑娘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委屈了姑娘做妾,就算是沈姑娘同意,沈将军怕也是不肯。”
做妾?王氏没想过让自家侄女做妾,经史秀贞这么一说,她倒是动了这个心思,总好过边月一辈子不嫁人,再说陆家是她做主,公主近来身子又不好,不像是个能长寿的。
“见了公主,你在一旁多点点她,若她是个懂事的,这事儿该由她来张罗。”
“是。”秀贞笑吟吟地应。
王氏顺着声音上下扫了扫秀贞,自她过门便开始明里暗里针对公主,这些王氏看破不戳破,终究是小门小户的商人之女,心思全写在脸上,上不得什么台面。
“还有你,瑛儿姐一岁了,你这肚子再没动静,若是身子没养好,那便好生再养养,给焕哥儿买两个妾,也省的你操劳。”
“娘,媳妇前儿个给二爷买了个丫头,一武将家道中落,卖了田产不够又卖女人,我见那女人样貌性情皆不错,便预备着来伺候二爷,没成想二爷连人带钱给退了回去,说是要成全人家夫妻……”
“行了行了!”王氏打断她,“你那屋儿里的事,我能不清楚?”说了这么久,王氏嘴中干涩,让秀贞点盏茶。
这时翡翠回来了,王氏甚喜,一面按太阳穴一面问:“公主在后头?”
翡翠原原本本将公主的话学与王氏后,王氏紧致妩媚的面庞,气得又白又红,“叫了昭哥儿来,让他听听他媳妇说了些什么话!”
“大嫂向来孝顺,今日许是真的身子不适,日日来这边照顾您,累得她体虚怀不上孩子。”秀贞在旁补道。
秀贞向来不喜欢公主,说话也总棉里带针。
王氏听罢眼瞪得溜圆,怒道:“不是真的,装的不成!今日老爷归家,闹这么一出,可显着她受了大委屈!”
翡翠知道二奶奶是爱挑拨的主儿,于是说:“怕是这会儿子瑛姐儿该醒了,方才见到刘太医,应是去给瑛姐儿瞧病的,二奶奶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