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罗府祠堂内香火缭绕,一道佝偻身影跪缩在蒲团之上,罗女君避于门后泪眼婆娑。
老头颤颤巍巍抬头,胡子花白却不潦草,他的女儿照料细致,只不过那对眼窝发黑,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嘴里嘀嘀咕咕,却发不出什么音,正对罗家老祖宗牌位,罗国公栽歪着,又叩了一个头,深深磕在地上。
罗女君抹了把脸,打算搀扶父亲回房,却不料扭头瞬间——
“阿爹!”
尖锐声刺破堂顶,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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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国公身故?”
翌日上午,俞沅之从管家口中得到讯息,据传罗国公昨夜跪在祠堂两个时辰反思己过,最后一头栽进香炉内,罗家人将其扶起已然断气。
老头心狠手辣,唯独对“罗氏”二字看得重,与罗家无关者,在他眼中犹如蝼蚁,肆意踩踏,上辈子亲眼瞧着罗家树倒猢狲散,对他而言诛心更甚,未料今生尚未诛心,人便没了,且不是丧生徐鄞手中,而是……
她突然忐忑不安,下意识攥紧腰间那枚蓝色香囊。
管家努努嘴,将果盘向她推了推:“俞姑娘,这梅子难得,今年可要到时候了。”
木门被推开。
男子下朝赶回府邸,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俞沅之。
他踏入屋内,从容坐在她的对面,摆手示意管家离开。
“怎么了?”霍琅难得温柔。
俞沅之嗓音微抖:“罗国公……”
霍琅“嗯”了一声,并道:“你知道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紧张问:“皇上……没说什么吗?太后娘娘呢?”
她不相信太后猜不到内情。
霍琅挑眉:“在担心什么。”
俞沅之欲言又止,她担心什么?当然担心霍琅被牵连,若只是断臂便也罢了,可如今罗国公离世,罗家与皇后岂会轻易放过!
偏偏男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镇定不得了。
“你……是因为我……”俞沅之犹豫不决,终归问出这些天藏在心底的话。
倘若仅因她受伤,霍琅就对罗国公下了死手,那这个人未免太过危险。
霍琅侧过脸,不喜欢她露出这样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土匪强盗,他不想回应。
男子低头,拿起盘中一颗杨梅,手指轻碾,浸出紫色汁水,他的手宽大,略瘦,因习武缘故劲强,骨节分明。
夏末杨梅并没有盛夏时水分充足,紫红色汁水细薄寡淡,顺着掌沿向下流。
他的刀锋可令人丧命,他的权力也同样可以,哪怕对方是国公。
俞沅之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到底惹上了怎样的人,她一点都不了解霍琅,一点都不。
“罗府丧礼,由我负责。”男子淡淡道。
俞沅之脸色顷刻变白,霍琅疯了?不怕罗国公从棺材里爬出来和他拼命?
“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入族谱。”他继续道。
闻言她怔愣在原地,罗国公离世,罗府重丧,何止不用入族谱,甚至……
“将军——”门外传来阿威的声音。
太后娘娘有召,霍琅需即刻进宫,俞沅之还是没有等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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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风归府时,俞沅之已就寝。
霍琅拍拍马头,示意小厮将其牵到马厩,他心情格外好,那张素来冷漠的阎王脸,隐隐挂上半分笑意。
阿威懵了,这还是他认识的主人吗?
哪怕当初获封镇国将军时,也不曾这般雀跃。
霍琅吩咐他不必跟从,疾步向后院奔去,一位打着哈欠的圆脸侍卫从侧院晃悠走过来,阿威一把拦住人:“将军不让跟!”
圆脸侍卫一头雾水:“我没跟啊?我要去打水洗脸。”
阿威不放人,低声问道:“那位姓俞的小姐睡了吗?”
圆脸侍卫双颊猛地一红:“问我做什么,问老头去,整个府里除了你,只有老头能靠近俞姑娘。”
提及此处,圆脸侍卫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还是因为我长得俊,不像你长得安全,所以将军才不对你设防。”
阿威:“……”
圆脸侍卫名叫阿严,一双鹿眸骨溜溜,机灵又跳脱,与阿威官阶相同,不过早先因公务受伤,这段时日休养在府。
阿威皱眉看向将军消失的方向,双手叉腰,嘴里念叨着:“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一个要嫁七皇子,一个要娶县主,这……这成何体统啊!”
寝殿已熄灯,一团漆黑,霍琅轻踏长廊沿门走过,直至木窗处停下脚步,转身背靠窗壁,看向廊外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