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一把扯下帷帽,潮湿的碎发黏在脖颈上:“布庄伙计只说她昨夜被衙差带走的消息,昨晚回来的话是何四跟我说的,”手指无意识绞着帷帽边缘的流苏,“我瞧着那何四眼神躲闪,再问便是岔开话题……”
听到曹娘子人已经回来了,余下三人都松了口气,尹红嬷嬷拿起喜娘随意搁在四方桌上的药包,打开凑在面前仔细闻嗅一番,“我去熬煮药汤,喜娘你给他们上药。”她攥着药包转身往灶间走。并非她不挂心曹娘子,只是眼下自己这般残躯,不若做点能做的事情。
喜娘望着药包上潦草的“煎”“敷”二字,咬唇打开外敷的油纸包。苦涩的草药气扑面而来,她却觉得这味道比方才的对话叫人安心许多。
“能回来便是好事,晚点你再去一趟正阳街,看医药馆有没有开门,”格日勒沉着脸,想着下一步的打算,“我一会儿便出去一趟……探探消息。”
番邦细作,这件事可大可小,别的倒算了,千万别影响到他以番邦身份购买粮食。
他们白狼部落经历去年冬日寒潮后,现急需从陈朝这边采买粮食回去,不然,哪怕草原上的牧草长出来了,牲畜不会饿死,但部落里的人却扛不住了……
趴在炕上的巴图,嘴巴蠕动几下,却是说不出任何话语来,只恨恨地说了句他家老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要是春客部落老部落长没死就好了!”说完这话他索性闭上了眼,原本以为会挨骂的他,这次并没有听到责骂的话语。
他睁眼偷瞥了格日勒一眼,却见他沉浸在思绪中,轻舒一口气。
殊不知,他以为没听到的格日勒,心中也重复这句:要是春客部落的老部落长还活着就好了!
*
刻着都尉府府徽的黑色马车行驶到了正阳街上,打扮华美的周夫人掀开车帘状似无意地往对面的曹氏医药馆看去,见其大门紧闭,她唇角微扬一瞬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马车缓缓停在了医药馆不远处的钱府门前,徐嬷嬷下车后,站在马车旁,毕恭毕敬躬身立在一侧,胳膊抬起,马车里的周夫人拿起铜镜再次检查了下妆容后,便出了马车,搀着徐嬷嬷胳膊下了马车。
钱员外夫人极其三个儿媳站在门口朝周夫人行礼,几人寒暄几句后,相继进了钱员外府内。
钱员外只是普通的富户人家,以前这般出身的人家周夫人很少接触,但随着曹娘子开始给她治疗这不孕不育之症后,周夫人突然觉得,只要人用到合适的位置,出身什么的也没那么重要了,所以在去参加县衙夫人举办的一场宴会后,钱夫人在席上邀请她来家里做客时,她便没有推拒。
这不就挺好的,不仅可以参加一个大家都会围着她恭维的宴席,还能顺带瞧见对门那不识趣的曹娘子的惨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钱家的宴席因为知道有都尉夫人参加,家里布置是按照他们家所能拥有的最高配置来准备,春暖花开,宴席设在了花园三层高的楼阁里。
都尉夫人好兴致地爬上了三层的楼阁,站在上面看向四周的房屋,周边的情况一览无余,周夫人指尖抚过彩绘栏杆时,那些深闺时凭栏远眺的少女岁月忽然鲜活起来——娘家那座临着水榭的摘星阁,此刻竟与钱家的楼阁重叠。
出嫁后,她跟着胡达来到边关,胡达官越做越大,府邸的规制也越来越高,但因着怕有什么不测,所以府邸内不让有高层建筑,府里一直也没有建楼阁。
没想到今日倒是在一富户家再次感受到楼阁的感觉。
站在楼阁上,看着不远处的正阳街上来往穿行的行人,有西域的行商,也有陈朝的普通百姓,还有那街坊司的人身着统一的衣裳在街市上巡查。
好一番热闹的场景。
钱员外家的女眷见周夫人心情很好地看向正阳街上,便也在旁赔笑说话,这样倒是让陪同周夫人前来的徐嬷嬷得来片刻的舒缓,她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垂眼盯着青砖,实际上心思早已转到了今日凌晨才回来的桂枝跟她说的话语上去了。
桂芝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昨晚都尉大人去了苍窘院,脸色十分难看,我们都被赶到了下人房,门外站着侍卫守着,直到四更天时,那些侍卫才离去。”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由此不难看出她昨晚一夜未睡。
“这事我知道了,你今日除了补眠就尽量少说少问,下值后便回到院子里来,我一会儿去前院找你爹和兄长提醒一嘴。”一家子都在府上当差,说好也不好,好处在于相互能有个照应,不好便是,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家子谁也逃不了。
所以对于主子和府上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要上心,这也是桂枝强撑着熬到天明的原因。
徐嬷嬷对苍窘院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并没有那么好奇,她关心的只是桂枝是否逃过送给那两名公子暖床的命运。
那边,看完街景又转向其他方向的周夫人,在扫过医药馆的那面时,眼角余光瞧见了一抹清瘦且熟悉的身影从后院主屋出来,还伸了个懒腰。
周夫人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隐在袖下的手不由紧握,尖利的指甲掐着手心,生疼。
——这曹娘子不应该在牢狱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