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的人思维跳脱,倪初久想着少年人定是在担心自己,又想到今晚自己还没跟他解释来龙去脉,那孩子免不得纠结。
是以倪初久突然开口道:“吴霖淮是刑部尚书。皇上重用我铁骑营,削弱了刑部的权利。吴霖淮一直将铁骑营视为眼中钉,平日朝堂上,就时不时找点儿小麻烦。上次吴强之事,对我定是怨恨极了,这次才如此咄咄逼人。”
窦衎一惊,不知他何时醒来,又想到倪初久怕不是这么看了自己许久,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倪初久越是坦坦荡荡,窦衎越是心有不安。他知道自己对于倪初久的心思早已变得没那么纯粹,复仇早已变味。
他一直压抑着内心,以为自己能控制好情绪。却不曾想仅仅是看上一眼倪初久和别人拉扯,自己就慌乱成这样。
太危险了。
“任姑娘是个好女子。”倪初久东拉西扯,慢吞吞道:“她原本只是跟我打招呼。是我好奇问她近况,得知她当上司膳,替她高兴。她长久独立,遇到理解她的人,一时间眼泪没止住。我又没随身带着巾帕,翻遍全身找东西给她拭泪。”
倪初久一个人絮絮叨叨,窦衎不得不打断他。
“我知道,不过你……”窦衎兀地止住话语,犹豫片刻又开口:“我来时远远看着了,那姓吴的两幅面孔,摆明了就是专门毁你清誉。这次恰好给他遇到你与女子单独相处,要是下次他下套害你性命怎么办!”
窦衎越说越气,一时间没控制住声音,引得车夫都停下来问侯。这才自觉失语,又默默闭上嘴。
却措不及防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下一刻,脸上一疼。
一阵淡淡的甜酒香气钻入鼻腔,倪初久的脸措不及防地凑近了。
他眼角带着粉红,眼睛半眯半睁,像只猫儿一样,餍足地笑着。
“担心我呀?”
窦衎直勾勾盯着他的眼,努力不去看那张一开一合蛊惑的嘴,倪初久呼出的气是甜的,温热地扑在自己双颊……
“你是不是……喜欢我?”
窦衎猛然睁大眼——
好不容易自圆其说的借口被打得支离破碎,一瞬间溃不成军。
他……知道了?
“真好呀,我们云霁,这么喜欢我呀,嘿嘿,真开心!”
倪初久舌头捋不太直,语气也黏黏糊糊的。
窦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醉鬼缠上了——倪初久酒劲回笼,迷迷糊糊地发起了小酒疯。
“我没——”
没等窦衎反驳,肩上一沉。
那温热的呼吸似一只蝴蝶落在皮肤上惊起自己的一阵颤栗,却在下一刻轻飘飘地飞走了。
他侧眼一看,倪初久乖巧地闭着眼——竟是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
窦衎松了口气,才发现后背衣料竟然已被冷汗濡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深夜沉沉,酒香萦绕在马车里。
倪初久安眠在一侧,长街无行人。
窦衎突然觉得,这辆马车要是能一直这样行驶下去,也挺好的。
*
第二日窦衎起床,没见着倪初久人影。
或许是铁骑营里又有急事。
窦衎担心倪初久宿醉,吃不下军营里的饭,嘱咐王伯叫人给他送去一些解酒暖胃的吃食。
谁知去的人走了个空,窦衎从皇城营回来吃晚饭的时候也还没见着人,不免有些着急。
府中上下问了个遍,也没人知道倪初久去哪里了。
可又没见谁觉得丢了将军而慌张。
窦衎心想这人总不是还记得自己昨夜发酒疯,然后又想不开,刻意吩咐了大家瞒着自己,一个人害羞躲着他吧。
他决定出门找找。
刚出府门,就见到倪初久骑着马回来。
“将军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没找到你。”
“今日是我阿娘的忌日。”倪初久下马,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我去城外的山上给我娘上柱香。”
窦衎委屈道:“怎么不说一声?府里都瞒着我。”
“别怪其他人,王伯也不知道的。”倪初久揉揉他的头:“他们都以为我放下了这件事,其实每次我有什么事了,都喜欢自己一个人去找我娘说说话。”
窦衎见他眼下有青瘀,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是牵过马,将人往饭厅赶。
“将军快去吃点儿东西吧,厨房大娘都热了好几轮了,还有你喜欢的百合莲子粥。”
饭后窦衎见倪初久兴致不高,想着拉人去散散心,于是提议出去逛一逛,顺便吃个宵夜啥的。
倪初久一听宵夜来劲了。
“想吃冰醪糟了。”倪初久抬头看了看月亮,心下有了主意:“我们去袁记酒家吧。”
毫州夏季昼长夜短,白日炎热,夜晚却凉爽。
皇帝开明,特许夏季市场晚关门两个时辰。以此方便百姓晚上出行。
托楚岚的福,二人慢悠悠踱步至东市吃宵夜。
快要走到袁记酒家门口,却见人群中蹿出一人,捂着肚子冲到路中。
一时间,路上行人慌乱,一辆疾驰的马车紧急勒停。
可那匹马分明在离那人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却见那人眼睛一瞪,竟是僵直身子,嘴角渗出鲜血。
扑通一声倒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