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简云低头理着文件的边角,声音淡淡的,“我不是方伯伯,没那么多权力能替你决定什么。但我至少……可以让你多一个选项。”
他没有坐下,只是把杯子里的水换了热的,放在桌角,然后弯腰将一支签字笔一并留在了文件旁。
简云没有多说什么,连眼神都尽量克制着不往方北脸上多看一秒。怕多看一点,就会显出藏不住的情绪来。
他本该习惯这种事的,早几年也是这样——一边看着方北反抗,一边看着他被摁回去。可每次他都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小步。
这些材料从准备开始他就清楚,
这些东西准备的时候,他每填一行资料、每查一份联系方式,心里都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他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知道终点在哪——但方北不知道,他不想让他知道。
他不忍。
他舍不得看他再一次满眼绝望、连倔强都不剩。
所以如果这些纸,让他哪怕多撑一个月、多喘口气、多觉得自己还有得选一秒,那就够了。
“你不用马上决定。”他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你该有个机会,不是被安排的,是你自己选的。”
简云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停下脚步。
“方北。”他声音轻,却像石子落水,“你一直都很优秀,只是太多事不由你。但这一次……你试试看。”
门关上的声音轻得像是无事发生过。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那堆文件上。
方北垂下头,看着那沓纸——像是在看一束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光,眼神终于慢慢聚焦起来。
方北从来不是一个能甘于失控的人。他一旦抓住一点可能,就会拼尽全力往前冲。
简云那天留的那沓资料,第二天一早就被他拿到厨房桌上,翻了个底朝天。他打了电话,发了十几封邮件,甚至三年没联系的某个校友也被他硬是挖了出来约了咖啡。
他像是忽然找回了某种久违的生命力,一改过去几个星期的沉闷——日夜颠倒的作息被打破,每天早上他会第一个起床冲咖啡,然后一边吃冷披萨一边复盘商业计划书的细节。
他刮了胡茬,熨平衣服,换了发型。他甚至破天荒地拉着简云商量材料的措辞:“这段逻辑是不是太跳了?”
简云一边在书桌前写报告,一边看他在客厅踱来踱去、念稿子、踢翻椅子、骂打印机。偶尔他会低头笑一下,然后悄悄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那段日子,像是被谁在沉闷的日历上撕开了一点光。
生活忽然变得有节奏了。每天七点半,厨房准时响起咖啡机低沉的嘶鸣声;八点,方北叼着吐司看邮件,简云在镜前打理领带。白天各自上班,晚上回家一起窝在桌前各忙各的项目,屏幕光映在脸上,两个人都很安静,却从不觉得孤单。
深夜十一点过后,是他们的“泡菜锅时间”。
那是家楼下24小时韩餐的招牌菜,泡菜锅、牛肉饭和两瓶汽水。通常是方北去楼下取餐,简云摆好碗筷等他回来。有时两人都太累,干脆直接坐在地板上吃,电视打开,随便播着一部旧片——黑白调、画质糊、字幕延迟,谁都没心思认真看。
但就是那样,反而像回到了某种久违的、没有束缚的状态。
“你知道吗,”某天夜里,吃完饭后方北坐在地毯上,一边喝水一边突然开口,“我真没想过,我还能再试一次。”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刚洗完澡的湿气,睡衣的袖口被撸到手肘,额前的碎发还没干。
简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没翻几页的文件,听见这句话,缓缓抬起头。
方北没看他,只是盯着那杯水里的气泡慢慢浮起破裂,嘴角扯出一抹很浅的弧度。
“之前那几天,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他说,“不是想死,就是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意义了。”
他说得很轻,但语气真诚。
简云没立刻说话,只是伸手,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方北接过来,顺势把脸埋在膝盖上蹭了一下,然后闷声说:“简哥,谢谢你。”
简云勾了勾嘴角:“说早了。项目还没批,签证还没下来。”
“但我已经赢了一半了。”方北说,重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我有队友了。”
简云顿了顿,轻声道:“你原本就该有。”
厨房的灯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暖,橘黄的光在地板上拉出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又分离,随着呼吸一点点晃动。
那一刻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客厅很静,只剩电视机里缓慢的对白声——一部谁也没记住名字的老片,银幕上的男女主角在河边骑脚踏车,一边说着听不清的英语台词,一边笑得很好看。
那晚很平静。没有烟,没有酒,没有情人,也没有情绪失控。
他们就这样肩并着肩,靠在一张地毯上,在这座城市里过着一段谁都不敢许诺能持续多久的生活。
像是从命运那里偷来的一段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