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举起鞭子,鞭梢在空中卷起呼啸的风声。
话音落地,鞭子也落了下去——
啪——
透骨的痛撕裂了皮肉,带着凛冽的怒火,一下比一下重。
方北闷哼一声,身子剧烈一颤,本能地想躲。他咬牙撑着地板,起初还挺直着脊背,到第四下的时候,终于扛不住疼,背弓起,跪趴下来,汗水从发梢滴在地板上,和血混在一起。
他不挣扎,甚至不吭声,像是甘愿接受这场惩罚。
可他的脑海里,全是简云——
球场上笑得明亮的简云,被侵犯后脆弱的简云,婚后讨好隐忍的简云……都是简云。
他每记起一个瞬间,鞭子就落下一下。仿佛这些记忆,是方正特意拽出来鞭打的罪证。
啪!
“你怎么好意思去糟蹋简云!”
啪!
“早知道你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当初在你出生那天就该掐死你!”
啪!
“要是简云有什么三场两短,你负担得起吗!”
许婉心哭得几乎站不住,扑过去想拦,却被方正一把推开。
赵顺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去抱住方正的手臂:“老爷,够了!不能再打了!少爷已经咳血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方正的手还举在半空,眼神却终于有了一丝迟疑。
方北靠在桌边,嘴角淌出鲜红的血,整个人几乎已经站不稳。他撑着那条布满伤痕的手臂,一点点站起身。张姨和许婉心想扶他,却被他一下推开,踉跄后退两步,却死死地挺直脊背。
他直视方正,嘴角染着血迹,却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轻浮,不再是挑衅,而是彻底的、痛过之后的清醒。
“你不是问我要怎么负责吗?”他轻声开口,声音却震在每个人心里,“我来负责。”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开发布会,当众承认错误。我会和简云离婚,永远退出方氏集团,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从这个家滚出去。”
方正愣住,整个人像是突然空了。手里的鞭子垂落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方北低头,咳出一口血,慢慢地擦干净,笑得更深,“我欠你的,打也打了,命也还得差不多了。我欠简云的……也许永远都还不完。”
他转身,走到那两方牌位前,跪下,双手撑地,额头缓缓磕到木地板上。
这一拜,像是向死而生,又像是最后的诀别。
“简叔,苏姨……对不起。”
他艰难站起,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步往楼上走去。
大厅里,只剩许婉心压抑的哭声。赵顺悄悄捡起地上的鞭子,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
方正的手依旧悬在半空,良久,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简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午光透过窗帘缝隙打在地板上,洒下一块静谧的亮影。他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白。
方北不在。
他怔了一瞬,随即起身去看手机,却发现完全没有信号,连家里的Wi-Fi也断了。电视打不开,电脑连不上网。那种不安像一根弦,猛地在他脑海里绷紧了。
他没再多想,穿了外套便拿起车钥匙冲出门。一路疾驶,红灯前他终于被迫停下车,窗外人群熙攘,他的目光却被不远处商场外的大屏幕钉住了——
那是一场新闻发布会。
高亮的标题几乎像锤子一般砸进他眼里:“方氏集团继承人方北对私人事件的公开回应。”
简云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
镜头里的方北穿着一套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衬衫扣得一丝不苟,西装领口却压不住他脸上的憔悴。他说话的声音平静克制,字字清晰,却藏不住他的疲惫: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辩解,也没有任何借口可言。”
“我要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向简云,向所有信任我的人,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他是最不该被我伤害的人,但我还是做了。我不求原谅,只想亲口说清楚,是我错了。”
“我知道,作为方氏集团的继承人,我的言行不仅代表我自己,也代表整个企业。而我,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他顿了一下,喉结微动,像是努力压下某种情绪,然后继续:
“我决定,辞去在方氏集团的一切职务,退出公司管理层,从今天开始,我将不再以‘继承人’的身份出现。我希望用我的退场,为公司、为员工,留下一点体面。”
“关于我与简云之间的私人事务……我无权再要求公众的理解。但我请求大家,至少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最后,我对方氏集团的每一位员工、客户和合作伙伴表示最诚挚的歉意。我将从这次经历中吸取教训,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低下头,鞠了一躬。
这一刻,简云的耳边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剩心脏的跳动,震耳欲聋。他直直看着屏幕,像是看着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方北——那样孤单、沉默、自毁。
后方的车猛按喇叭,刺耳而尖锐。他却一动不动,像被钉在座椅上。
下一秒,记者们一窝蜂地开始发问,声音如浪潮般淹没而来:
“请问您与简云是否已经离婚?”
“您将如何弥补对简云造成的伤害?”
“简云是否还会留在方氏集团?”
“您的行为是否构成家暴?简云是否会就此事对您提起法律诉讼?”
这些问题一刀一刀扎进简云耳里,他却没有听见答案。
他只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一声不响,却疼得撕心裂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做错事的人不是你,是我。
是我一遍遍强迫你留下,是我不肯放过你。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为我做的一切去承担后果?
红灯变绿,车流滚滚,他却像一块石头立在原地。
简云手指颤抖着掏出手机,拨了方北的号码。无人接听。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会议、身份、名声。他转身冲进车流中,车喇叭四起,却没人拦得住他。他拉开车门,上车,发动。
他必须见到方北。
B市郊外的墓园,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凛冬已至,寒意沉进土地。风卷着枯叶打在墓碑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灰白色的天幕压得人喘不过气。
方北穿着中午的那套深灰色西装,站在那块刻着“简千山”三个字的墓碑前。他没有献花,也没有敬香,只是两手插在大衣兜里,站着,像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塑。
墓前并没有其他人。苏玉的骨灰早就合葬进来了,碑文也早已改好,下面并列刻着“爱妻苏玉之灵位”。整个墓园静得像一口枯井。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墓碑前积起的一层薄霜,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对不起。”
“我知道您一定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得来。”
他抬起头看着墓碑上的字,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鞭痕还未全褪,眉眼之间却出奇地平静。
“如果不是你当时顶住压力谈下那份合同,我爸……他早破产了。”他笑了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简云不会怪你。他不会怪任何人。”
他低头看着墓碑前风吹落的一枚茶褐色的银杏叶,弯腰捡起。
“没人逼我。”他轻声说,“谁也没逼我。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选的。”
风吹得更急了些,他将那片叶子随手放在墓碑上,顿了顿,又说:“我不肯承认,是我撑不起那段婚姻;我不想承认,是我配不上他。”
“当初我说不要他,其实是不要那个狼狈的自己。”方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嗓子里像卡着什么,低低一笑:“但现在,我不再逃了。”
他后退两步,向墓碑鞠了一躬,长久地站在那,像是等一句注定等不到的回应。
良久,他朝墓碑微微点头:“放心,我会补上的。迟了点,但还不算太晚。”
他慢慢转身离开,背影被风拉得细长。
雪在他离开后才开始飘。
墓碑上那片银杏叶,被风卷上了碑顶,又飘落下来,安静地停在简千山名字的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