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当归散发出苦涩香气。孟昭指尖一顿，抬眼时已挂上浅淡的笑：“赵兄事事亲力亲为，才是难得。郭女侠说笑了。”

——

萧衡回去后，胸腔里像是堵了块烧红的炭，灼得他坐立难安。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眼，孟昭那双近乎哀戚的眼睛便浮现在黑暗中，就那么安静又无助地望着他，偏偏他还摸不着碰不到，只能在原地眼巴巴看着，这种碰不着留不住的感觉让他前所未有的挫败，甚至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次日清晨，萧衡没急着去南溪谷找人，而是蹲在屋里，摆弄一只巴掌大的泥人。

泥人活灵活现，穿着月白衣衫，眉眼间像极了孟昭。一切准备完毕，他郑重其事地把泥人钉在门框上，摆正位置，然后开始自言自语。

“昨天是我太急，说了混账话，可我查你的事真没坏心，就想多懂你一点。再说也不能全赖我，明明好好的，你突然翻脸赶人，换谁不窝火，我真没想逼你，也不是冲着虎蛇兰来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证明。”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只泥人晃了晃，“瞧，它身上没虎蛇兰，我不照样抱着？。”

“孟昭。”他抬头盯着门板上的泥人，喉结动了动。“你原谅我吧。”

门板上的泥人当然不会说话，只眼睛弯弯，笑意盈盈，好像是真的孟昭在对他笑。

萧衡看得恍惚，鬼使神差地凑近，嗓音发哑：“你原谅我了，是不是？”他双手抵住门板，将泥人困在方寸之间。泥人还在对他笑，萧衡咽了口唾沫，不自觉低下头，认真嘬着泥人的脸蛋和身体，弄得泥人湿漉漉的。

“我想亲亲你，做梦也想。”

明知不可能，萧衡却在这一刻彻底泄了劲，颓丧和烦躁全涌上来。他像是魔怔了，死死抵着门板，压得木框嘎吱作响，连唇上蹭了灰土都没发觉，趴在那里啃得不能自拔，泥人的头差点被嗦掉一半，意乱情迷之时，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萧衡抵在门板上的手臂青筋暴起，猛地抬头，嗓音里压着火：“谁？！”

“你爹。”

萧竟进门时，就见萧衡蹲在墙根面壁，整个人像被抽了魂儿似的，蔫头耷脑，手底下不知在摆弄什么。他放下药，环顾四周，皱眉道：“你刚才在门口折腾什么？”

萧衡声音低哑，不答反问：“爹，儿子能请教您个问题么？”

他这模样让萧竟摸不着头脑，他何时见过这样说话有分寸的儿子，稍一思索便警铃大作：“你又惹什么乱子了？”

萧衡转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定定看着他：“有个人，他讨厌我，但我对他……”

萧竟：？

“我对他有那种心思。”

“哪种？”

“就刚刚对门的那种。”

“……”

萧竟瞟了眼门，表情有点难以描述，“对方知晓你的心意么？”

“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萧衡道，“不过我已经把他睡了。”

萧竟久久不语，最后喝了口凉茶压住满嘴难听的话，捡了句能听的，“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小时候被掉包了。”

——

当天傍晚，萧衡绕开南溪谷正门，蹑手蹑脚翻进孟昭的院子。

透过窗户眼，他看见孟昭和冯苏木一起用饭。孟昭神色如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知为何，萧衡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桌上的菜很丰盛，萧衡观察过了，孟昭喜欢吃鲜虾炖豆腐里的虾仁，不喜欢吃炙羊肉里的葱花，鸡蛋甜羹也会吃些。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只不过筷子在菜品上方停留得久一点，孟昭不管吃什么都是寥寥几口，吃饭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任务。

萧衡鬼鬼祟祟躲在墙角半晌，冯苏木前脚刚走，他转身就溜了进去。

坐在窗边的孟昭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眸，盯着手里的朱砂手串不语。

两人默契地不提昨日之事，萧衡想着能缓和就先缓和，若孟昭还是执意赶他走，再提那也不迟。反正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愿意放弃孟昭。

两人无言共处一室，孟昭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看书、发呆、收拾屋子，虽不理睬萧衡，却也没开口赶他。

直到天色渐暗，萧衡也没有离开的自觉。他来之前做了许多准备，无论孟昭表现出仇视或者憎恶，他都能有对策，却唯独没料到孟昭这样平静。

这让萧衡隐隐不安，他走到书桌前，孟昭搁下笔，抬眼望他。

屋里燃着暖炉，熏香袅袅。萧衡沉默了会儿，出声打破寂静：“你……”

谁知他刚开口，孟昭忽然眉头紧锁，整个人弓身掩唇，指节攥得发白，肩背微微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翻涌的呕意。

萧衡僵在原地，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比挨了刀还难看。孟昭吐得眼眶发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萧衡想上手扶，想了想，又有自知之明的收回手。

良久，孟昭终于止住干呕，一张脸惨白如纸，紧紧皱成一团，表情也是说不出的沉郁，冷冷看着萧衡。

萧衡不愿承认孟昭厌恶他至此，但他也确实尴尬，只好硬着头皮扯出个笑，用打趣缓和气氛：“你该不会是怀了吧。”说完他开始咧嘴笑，结果孟昭没有笑，于是萧衡也停止了笑。

两人之间的方桌上勾着盏昏黄烛灯，孟昭又低下头，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萧衡走上前，摸出一枚银色暗器，尝试道：“喜欢这个吗？送你，是镖局途径大漠得来的宝物。”

孟昭安静片刻，居然点了点头。

萧衡眨了眨眼，一时没回过神，不过终于能喘上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