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额间有疤的枣红色马,她掏出黑豆撒入马槽,拉过汗血马骑上就走。
忽有人飞身坐到她身后,阿银拔出匕首,一把刺穿他准备握缰的掌心。
血光落入眼中,被向云开用力扣住手腕。
向云开看清阿银的脸,几欲将她骨头捏碎:“你竟然没死?”
“拜你所赐,我好得很。可你想保的人,恐怕已经化为一滩烂泥了。”
向云开眼中寒光毕现:“你若不想功亏一篑,就不要再在天胤出现。”
阿银嗤笑一声,讥诮道:“向云开,你真当我是傻子?”
说着,阿银腕子一转,从他手中脱出,匕首狠狠扎在马脖子上。
马儿猛然吃痛,仰天嘶鸣,疯狂地向前奔驰。
向云开眼神一凛,夺过缰绳,蓦地扣住阿银的脖子,声音泛冷:“不想死就不要生事。若是贻误了战机,大殿下的人,我照样敢杀。”
阿银闻言,身形一僵。
大殿下自幼质于天胤,已回曜辰之事无人知晓。
向云开知道自己听命于大殿下,想必也知道和亲是假,是以提出确定和亲公主安然无恙才肯退兵。
阿银忍不住想起和亲前,向云开夜入公主寝殿的传闻,想到是公主把这消息透露给他,不免心中忿忿。
可他又说什么“贻误战机”,分明就没想过以和止战,这倒与大殿下不谋而合。
阿银掰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
向云开一松手,风沙灌入口鼻,阿银剧烈咳嗽着,呛出满眼泪痕。
饮马清溪潺潺,两岸浅草埋蹄。
阿银闭目靠在树荫下,拇指轻拂刀柄,日光打在她脸上,神色不明。
何人须发打在面上,阿银猛然睁眼,匕首瞬息出鞘,被阿金一手握住。
美眸一颤,阿银未作思索,利落抽出匕首,起身拔腿。
阿金知道她是气自己没有出手阻那一箭,夺步去追,又见她止住步伐。
阿银陡然转身,手握成拳,首柄一下下打在他胸口,只震得自己掌心发麻。
美目盈盈,琥珀色里珠玉零落。
阿金捧着她的脸,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笨拙地安抚:“没事了,阿银,没事了。”
他掏出羊首金铜刀,塞进阿银手中:“如果知道陆深那个老东西会威胁你,哥哥绝不会收走你最趁手的利器。”
抗拒渐渐消弱,泪水浸湿胸口,阿银听他说道:“向云开还不能死,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哥哥会亲手杀他,替你报仇。”
“等?”阿银从他怀中探头,嗤笑质问,“执嫣让我等,你也让我等,究竟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
“山舆图已经到手,等到因陈部署完毕,我们就能里应外合,夷平西关,吞并天胤指日可待。”
“夷平西关……原来大殿下要的根本不是因陈山舆图,而是因陈山的攻防图?”
抬手拭去阿银脸上掉落的眼泪,轻笑道:“高骥诡计多端,怎么会轻易让人找到攻防图?殿下要的,就是最普通的山舆图而已。只是没想到,执岚不肯听命,他这个妹妹却实在叫人惊喜……她真的找到了殿下梦寐以求的宝藏。”
熟悉的名字在心头一跳,阿银对着血脉相连的哥哥,第一次耍了心机。
“混入西关的不过数十人,就算向云开以一敌百,里应外合也无法横扫天胤数万大军。大殿下向来算无遗策,我都能想到的漏洞,他难道看不到?”
阿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狂傲:“我的傻妹妹,向云开手里那点兵能派什么用场?他不过是声东击西的石子,大殿下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立下战功。”
“大殿下手中无兵可用,支走向云开,他还要如何攻破西关?”
“你知道为何和亲诏书一下,殿下就让你盯着执嫣吗?”
“怕她偷偷溜进暗狱,发现执岚——”
“阿银,那批死士是殿下亲手培养的,他们本来早就该死了,是殿下让他们重获新生。”
琥珀色的眼睛被嗜血杀意侵吞,阿银后退几步,胸口突突直跳,箭伤撕裂开来,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可以……哥哥,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跟着大殿下隐忍多年,殿下生平所愿,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
“没有可是。”阿金不明白为何妹妹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厉声打断她,“为了大殿下,我可以放弃一切。”
“也包括我吗?哥哥,你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了……往后的每一次选择,你都会为了大殿下而放弃我吗?”
她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着,阿金才发现她的异样。伸手要去触碰,却把她推得更远。
那个每每受了委屈就会跑到他面前,依偎在他怀里哭泣的妹妹,抬手擦去了脸上泪痕,把眼中未落的泪水逼回去,抖着唇扭头便走。
阿金僵在原地。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血脉相连的亲人,竟走到了如今境地。
是他为了殿下的大业让她陪侍公主和亲天胤之时,还是他眼睁睁看着向云开的箭射入她胸口而无力阻止之时?
阿金垂下眼,或许还要更早。
是在天胤为人所欺时,他第一次教她拿起匕首自保之时;是在不慎灭口时,他蒙着她的眼睛,教她剔下骨肉抛入枯井之时。
这世道弱肉强食,不论是崇礼天胤,亦或是尚武的曜辰,皆是如此。
阿金抬眼,阿银向西奔驰的背影在琥珀色的天地里逐渐变小。阿金一拳打在树干上,沁出血迹斑斑。
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大殿下,他不后悔已做的选择。
作哨一唤,不过须臾,一双白玉色的利爪落于眼前,雪白镶黑的羽翼矫健轻盈,将凛冽风声击打四散。
蜡封的竹筒被绑在腿上,海东青展翅无声,隐入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