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时,伊格内修斯更像年长者和引导者,他拭去她眼里凝聚的雾气,“那么,就和写文章需要回顾才能获得进步,你愿意现在复盘吗?”
露西亚点点头,解释道:“我尽力了,我按你的方法呼吸,按你的方法冷静,按你的方法观察了。我知道脖颈是要害,但我没法下手。而且,木棍没有护手,也没有刃,它一下就甩出去了。”
“因为前几次你一个人也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你掉以轻心了。”
“因为想着有调查员在……”
“但是调查员不是什么时候都在。你是怎么找到那里的?因为报纸上报道了希波区的问题?”
露西亚摇头,“是在萨洛尼的朋友带我去的。”
“谁?”
“乔治娅·杨,是个魔法师小姐,还会用剑。”她和酒馆不用言语也能共通的默契拯救了费怡。
“是那个穿着灰袍子的?”伊格内修斯罕见地慌乱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博物馆,她看我对兽人的展品好奇,多问了几句。她很了解萨洛尼,所以我拜托她给我找个寄信的地方。”其实,这些措辞早就在费怡和她说不能独自一人来时就已经想好。那时没有乔治娅,显得不具有说服力,如今,借口彻底圆满。
伊格内修斯也没有办法,站起身来说:“好吧,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回去可以多加练习,这样我才能放心让你你孤身一人。”
离玫瑰之战还有20多天的时间。这次主持玫瑰之战的是王子殿下和他的老师,由于伊格内修斯的缺席,开赛前演讲与表演的统筹交给了在去年惜败于他的青年勇士,泰勒元帅则以“需要教授新的学生”为由,顺理成章推开一切需要他帮忙的琐事,把科特利克岛当作隐居之所,指导伊格内修斯的同时教授露西亚。
因为不想麻烦他人的缘故,露西亚把种子种在花园外墙,从她的房间刚好可以看见,这样,她就可以以每天看花是否发芽为由打起精神起床,和伊格内修斯共同训练。
她想,大概是伊格内修斯把那件事告诉泰勒了,泰勒看她的眼神变得相当奇怪,总让她有种被怜悯的感觉,最令她受不了的是,每次她反应慢或者预判错误的时候,他就会用夹杂着痛心疾首的语重心长说:“戴维德小姐,你得摸清敌人的意图,不要再让单纯害你了……”
她难以接受,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更专注地训练。
在七月到来时,她终于学会如何边挥剑边思考。现在她知道,乔治娅的剑法并不如看上去轻松,其中包含着对力道的掌控,对身体的训练,泰勒的那套程式更为基础,更适合新手应对各种突发情况,至于伊格内修斯的剑法,她现在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玫瑰之战的钟声即将敲响,泰勒提出让他给露西亚瞧瞧开场礼仪和闭幕礼仪。每年这时,上届的冠军就要出现在开场典礼上,拿起那柄玫瑰骑士礼仪剑,以剑舞作为开场,如果冠军易主,这柄剑则会在闭幕典礼上交给新的冠军,并由他进行展示。
那柄由黄金打造的剑是对“献给露西娅的蔷薇”的拙劣模仿,却是人能打造出的最接近神之手的武器,露西亚已经看过真迹,因而不介意伊格内修斯此时只是拿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木剑。他挥舞起它时,让它有了生命,既不是人在控制剑,也不是剑在控制人,而是双方互相成就。他的招式优雅洗练,华丽无比,不停撕裂无辜的空气,凶险到要把整个世界给劈开。从剑术家的视角重新回望他的剑法,露西亚完全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强劲的对手,指望他与他的剑心生怜悯根本是天方夜谭。
“来吧,露西亚·戴维德。”她看得入神,突然,伊格内修斯的剑尖直指她的脖颈。露西亚无措地看向泰勒,对方的嘴角勾起,于是她明白,看公爵之子的表演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接住伊格内修斯抛来的单刃剑,看他把木剑放回去,重新挑了柄铁剑,手心一直发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因为紧张而表现出狩猎者的姿态。
泰勒站在树荫下抱胸说:“如果是在军营或是学校里,我会找个和你水平一致的人,但我们在坎贝尔公爵的私人领地里,所以只能由他当你的对手了。”他的目光看向伊格内修斯,下巴抬了抬。
露西亚深吸一口气,她明白,这次大家都是动真格的了,她没法抱怨,因为战斗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开始的,“我尽力。”
泰勒说:“别太紧张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保证自己不会受伤目的就达到了,要是他敢动真格,我立即以牙还牙。”
“那就拜托泰勒先生了。”得到泰勒元帅的许诺,露西亚露出可爱的微笑。
“我有分寸。”伊格内修斯白了眼泰勒,看向露西亚后笔直站好,用温柔审慎的目光看向对手行持剑礼,率先出手。露西亚本能地向后躲过这次攻击,刚想责怪自己没有接住,泰勒鼓励道:“很好,露西亚,就是这样。”
她稍微有些信心了,只是在对手急促的攻击下还没找到平衡点,依旧紧握着剑躲避,随着余光撇见对手剑锋流转,才终于成功举剑格挡,被他的力量震得虎口发麻,不由得后退几步,差点因步伐不稳跌倒。
刚才那击实在太过凶狠,和平常训练的力道完全不是一回事。露西亚害怕他拿到剑后就忘了刚刚说好的约定,茫然地躲开他接下来的一击。
“稳住,把他的剑挑开。”在又一次好不容易挡住他的攻击后,泰勒抓住机会对露西亚说,“注意力再集中些。”
露西亚正在节节退败,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思考其他问题了。对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如此坚决,和他的剑一样充满攻击性。她皱着眉头,将力气全部倾泻在剑上并往前压,后者坚定不移,她也不肯放松,直到他终于决定退后一步结束这轮对峙,往旁边躲闪,又出其不意地举剑拿下她。
“稳住步法!千万别乱。”就连泰勒元帅的声音也在此时拔高。
还没到最后时刻呢。露西亚本来只是轻叹出声,声调上扬变成冷笑,她稳住自己的重心和步调,脚下一溜,躲开对手进攻,让他像扑空的飞鹰那样露出破绽。
“抓住他!”泰勒及时提醒。她连忙举剑一劈,却刚好撞见敌人的利刃防御上来,两柄铁剑碰撞发出的声音震得露西亚头皮发麻,而对方却早已习惯。
手臂开始酸痛了。尽管这幅身体耐力持久,但因力道悬殊,也经不起这般训练,必须找到其他方式速战速决。
“千万不要松开剑。”
露西亚的头发都被额头上的汗液粘住,努力维持呼吸平稳。她当然知道无论如何剑都不能离开双手。可是理论和实践根本不是一回事。
面对对手强势的攻击,露西亚来不及思索,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撼动他的重心或者挑动他手中的利刃,在黔驴技穷之际,她脑子一热,向他撞去。
他迟疑片刻,丢下剑抱住她,顺势倒在厚实柔软的草丛里。
目的达成,露西亚撑着自己跨坐在他身上,嘿嘿一笑,随后往旁边倾倒,和他倒在草地里看穿过树荫的阳光,在察觉到自己不得体的举动后又坐起看向泰勒元帅。
对方不负期望,热情地鼓掌,“不错露西亚,能和伊格内修斯打得有来有回,我都想让你做我的学生去玫瑰之战了。”
“他没认真,根本不是刚才舞剑的水平。”露西亚说。
“我认真对待了,只是动作比之前慢。”伊格内修斯慢悠悠地说。他还保持着被扑倒的姿势,望着繁茂的树荫。
露西亚嗤之以鼻。她又不是没看过伊格内修斯和泰勒元帅打的样子,要比这快准狠多了。不过,假如他不放水,她肯定接不了一招。
泰勒敲打她:“除了最后急于胜利。向力量悬殊的对手扑过去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那是因为我想赢他。嗯……总不能让我一直失误吧。”
“看得出来你想报复。你的眼神就像刚见到我那样。”伊格内修斯插嘴道。
露西亚知道他在说两人还未认识那次,雀跃地说:“以眼还眼,可不是嘛。”
她看向泰勒,泰勒说:“你能认识到这点就好。”这次她明确了,他就是在怜悯她。她一时觉得没趣,站起来想找写论文的借口回去。
这时,伊格内修斯突然单膝跪在她面前,对她说:“你赢了,所以那柄剑该易主了。”
“什么?”
“以往是在七位元帅的见证下交接仪式剑,虽然我一个人做这事可以称得上僭越,但我站在这里只是作为对学生的鼓励。”泰勒站在他们身侧。
伊格内修斯解开绑在腿上的匕首剑鞘,双手捧着递给露西亚,“现在,它是你的了,务必充分使用。”
露西亚接过那柄匕首,它小巧锋利,雕刻着玫瑰与百合的纹样,用莨苕纹修饰,在剑柄与剑身过渡的地方,镶嵌着一颗蓝绿色的宝石,成色看起来比她得到的那颗吊坠更漂亮。
她简直要抱上伊格内修斯,可不会真的那样做,她自有特殊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
她也朝他屈膝,牵起他的手落下一吻,“我必定会好好使用。”
看起来,露西亚终于掌握了防身的技巧,之后要怎样精进,则是伊格内修斯应该考虑的事。泰勒向他们做告别,说道:“离玫瑰之战开始还有七天,我得回家等着了。伊格内修斯,别忘了和格雷沙姆的约定,这次我也会去,如果没看见你俩,我可是会亲自来岛上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