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的这段时间里，露西亚还做了许多其他工作，她成功在伊格内修斯的书房里找到了很多F的作品和对F作品的分析，并且将它们整合成了关于F的研究论文，以露西亚·戴维德的名义发表到学术刊物上。经历过手稿消失，报刊无记录的情况，她明白，什么《闲谈者》、《旁观者》都是转瞬即逝的载体，把内容输出为文献，才更容易被记录。

凭借对文字的熟练运用，将露西亚和F割舍倒不难，甚至可以说是在用惩戒之海的水灌《论述F旧作与新作的取舍》这篇论文。与学术的顺利程度相比，握笔的手要想掌握剑的语言显得相当困难。可是，高塔不是一日建成的，动作不够狠厉、招式不够连贯、姿势不够标准的问题，就只能交给时间了，伊格内修斯虽然不表现出来，但露西亚也察觉到他对时间的焦虑，现在，朋友时间已经没有了，大多时候他们都在重复练习，势要把剑法刻进她的身体里。

有什么危险呢？露西亚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担心，他也不愿意说，只是机械地同她练习。

好在先前定制的礼服到了，这也意味着训练的结束，这次，露西亚穿的是一条淡紫色的裙子，裙边半透明的纱布仿佛一连串粉红色泡泡，被珍珠和蝴蝶结连接，里面盛着细碎的宝石，显得轻快细腻，而拖在身后的裙裾又增添一丝端庄。

虽然是第一次穿如此漂亮且华丽的裙子，但露西亚全然不露怯，就好像真正的贵族小姐。她无比欣赏镜子中打扮得漂漂亮亮，插着珠花的自己，她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与紫色互补的胡萝卜色头发，和与紫色对比的蓝绿色眼睛，都显露出她的不凡。她差点也要在庄园众人的夸赞中迷失自我了。

为了映衬她的颜色，伊格内修斯系上深紫色领巾，点缀一颗通透的紫水晶。他虽穿着简单，版式却考究，线条硬朗，点缀的金色胸针和垂下的链子更是增添一分肃杀的冷漠。如果不是深紫色领巾上闪耀的浅紫色水晶柔和了他的线条，露西亚会觉得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具压迫感。

今天的宴会在花园举行。格雷沙姆·所罗门的院子对比起其他魔法师来称得上可爱，他的花园里没有摆放任何金属雕像，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里开满小花，形成一个小迷宫，迷宫之中，修剪成猫头鹰、鹿、狮子等动物的草垛时不时探出头，或忘记藏住尾巴。

露西亚大跌眼镜，在她心中，魔法师向来是高深莫测的群体，而伊格内修斯更是加深了她的刻板印象，她总觉得，这些人要么在高塔里集会，要么关在屋子里研究，只在乎点石成金、绘制抽象画、编写阵法，全然不会管外头发生了什么，更不会允许草丛变成这样。

见到格雷沙姆·所罗门本人后，露西亚的疑问全被打消了。

他是个年过花甲的智者，留着花白的胡须，穿着镶嵌金丝的深蓝色礼服，一板一眼地打好领巾，头顶和他的木地板一样光滑，反射光溜溜的太阳。

他旁边的女性则优雅高挑，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同样穿着正式且华美，却不似露西亚那般充满少女甜腻的气息，和她的丈夫颜色一般深。

“伊格内修斯，好久不见。我还想在开饭前多和你们聊几句呢。”格雷沙姆拥抱这位同性晚辈，面相露西亚时，左手放在右胸，稍微鞠躬，“露西亚·戴维德小姐好，我是格雷沙姆·所罗门，这位是我的妻子翠丝特·所罗门。”

露西亚行礼介绍自己，被那位气质高雅的女性牵住往客厅走，“露西亚小姐，之前瓦特提起你时，我就觉得你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今天一看果然充满灵气。对了，你叫我所罗门阿姨就好。”

露西亚也奉承道：“或许应该叫姐姐才对。”

这套说辞对无论哪位女性来说都很管用，翠丝特也不例外，她笑着说：“我已经60岁啦，比你大了不少，还是叫阿姨亲切。”

客厅里还有一人缩在角落，翠丝特向露西亚介绍道：“露西亚，这位是克林索尔·加西亚。”

被点到名字的人闻声抬头，露西亚还没反应过来，克林索尔就说：“翠丝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早知道今天会飞来只可爱的小夜莺，我就好好打扮一番了。”

“收起你那套油腻腻的搭讪，加西亚。”伊格内修斯的声音冷漠极了，在面对这位画家时，他全然不客气。

“嚯，原来是跟你来的啊。”克林索尔把画板随意一丢。露西亚发现他的袖子上全是洗不掉的颜料，红的蓝的黄的附着在袖口，看上去五彩斑斓，他棕色马甲的第三颗扣子没有扣上。

画家显然看出他俩的关系，用沾着碳的手指伊格内修斯，对露西亚说：“擦亮眼睛吧，小夜莺。他这个人啊，人面兽心，就是个衣冠禽兽。”

“谢谢你的赞美。露西亚，坐我旁边来。”伊格内修斯招呼她。

她只好抱歉地对克林索尔笑笑，转身和翠丝特坐在一起，同时接收到伊格内修斯责备的目光，忙不迭用静默者手势压制他。

接过翠丝特递来的焦糖布丁，露西亚心想接下来大概没什么她的事，只需要安静听他们说话，便轻松起来。反正，伊格内修斯大概是宴会的焦点，看得出，大家都宠着他，几乎可以说完美代替了他的父母。

然而没想到，大家都问起她的情况来。格雷沙姆更是一入座就迫不及待地问她：“露西亚，待在科特利克岛还习惯吗？”

她只好放下刚挖下的一块布丁，说道：“我很喜欢那座岛，那座岛上有片杏花林，非常好看，在此之前，我可没想过有一天所有树木和海洋都是我的。”

格雷沙姆笑着点头说：“难怪伊格内修斯不肯和我一起，原来是有更美的风景了。”

“不，还是出门走走比较好。比起景色，和大家一起交流才更重要。”露西亚悄悄抬头，看了眼画家先生。

所罗门拍了拍伊格内修斯的肩，“看，大家都这么说。”

或许是太久没有和所罗门见面的缘故，伊格内修斯看起来比露西亚更拘谨，反倒是露西亚好奇地说：“不过，我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加西亚先生。”

“你认识我？”克林索尔显得意外，“能被这么美艳动人的少女记住简直是我的荣幸。”

“因为很喜欢您的画的缘故。”露西亚解释道。

“那我们之间一定合得来。”他得意洋洋地看了眼伊格内修斯，“我确定你们不是情侣了，还好，作为女人你还没有失去辨别的能力。”

没有人在意伊格内修斯的反应，翠丝特接过他的话说：“露西亚也是个创作者。”她看向露西亚，“我读过你发表在《文学评论》上的论文，不如说，那两篇刊载在同一本期刊里的论文让大家都有些震惊，特别是对于F的作品分析。”

其实，露西亚更希望关于哥特小说的另一篇论文获得讨论，但也没关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想到这两篇文章也会被奥列弗教授和艾迪教授看到，她就按耐不住喜悦，说不定还能借此以相同的身份和艾迪教授聊天。

“这都是由于我和F相互熟悉的缘故。”露西亚说，“从前在学校读书，和F通过信件。”

她留意到伊格内修斯嘴角扬起不合时宜的笑，狡黠地对他比了个静默者之仪。

伊格内修斯说：“克林索尔把王都附近F提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就好像从来没去过一样。”

“是吗？原来您也喜欢F。”露西亚惊叹道。这时，她终于感觉自己的文字和妈妈的绢花一样，开满这个世界了。

“的确，看书有助于我们用另一种语言思考。”画家提议道，“戴维德小姐，你和我爱好相似，又能读写，不如来我工作室，我可以教你画画，你也可以给我做模特。”

“想都别想。”伊格内修斯瞪了他一眼。

露西亚趁机说：“如果F知道克林索尔·加西亚也跟随过他的脚步，一定会特别开心的。”

但克林索尔不客气地说：“我倒是给他发了信呢，不过，或许他觉得我是个不懂文学的村夫，没有给我回过一封。”

露西亚连忙解释，“他沉寂的时候谁都别想找到他，或许那会他只是假装自己神游神殿去了。”

伊格内修斯则呛道：“我倒觉得是加西亚自己的问题，我给F的信件，F可是回了。”

“你给F写过信件？”这下轮到露西亚满腹狐疑。

“当然。”伊格内修斯说，“就算只用最普通的信纸书写，F的回信也相当亲和。我想单纯是他看出你是个傲慢的新文盲了。”

“没有的事。F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的。”露西亚忙着圆场，“加西亚先生想要说什么，可以由我转交给F，有的时候，他改地址不会通知到所有人。”

“哦，天哪，戴维德小姐能够帮我做这事实在太好。我的确有几张速写想要你帮忙寄给F，虽然都是些旧作，但总算弥补我的遗憾。因为你的缘故，我得好好问问他怎么不给我回信。”

露西亚的嘴角都要笑得僵硬了，“我也会帮您问他的。”

泰勒元帅在晚餐快要开始前到来了，他身上带着沾染玫瑰香气的疲惫，刚脱下披风就说：“哎，真是相当疲惫啊。”

翠丝特招呼他坐下，“今天开幕式怎样？”

“比想象的好些。但你们也知道，王子殿下身体不行，以往都不参加这类活动，演讲完就下去歇着了，好在公主殿下撑着场面。”他灌下一口茶汤，看向伊格内修斯和露西亚，“哈，好久没见。”

“是啊，好久不见。”伊格内修斯回应道。

露西亚笑眯眯地咬下莓果西多士。这句好久不见当然是和伊格内修斯说的，就像他们说的，伊格内修斯已经好久没有参加过他们的聚会，也没有回应过他们的邀请了。转念一想，F只是失踪了一年，还不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