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抚露出些许慌忙神色,刚想解释,谢椒已转过了视线,“烧给他们罢。你既然姓谢,可以为他们抄经。”
“况且,这几年你不是每年都抄,再偷偷烧给他们吗?”谢椒用目光示意谢抚将经文丢尽火炉,“光明正大点,就当是替我尽孝了。”
等最后一张纸化为灰烬,谢椒也站起身来,目眺远方,似乎极轻微地笑了一下:“往日我隐于暗中,连祭拜也不能示于人前。如今借你的光,总算能名正言顺地为他们点香了。”
那笑意尚未及眼底,眼瞳中映出一人从廊桥飞奔而来,行至方台跪地道:“侯爷,李泉回来了。”
李沐之子李泉,十日前奉命前往传送密信,本来几日前就该回来,路上不知遇上了什么事耽搁了行程。他的归来犯不着惊动谢抚。
“随李泉一道回来的,还有崔卓,崔将军。”
崔卓其人,原是上谷人氏。高祖在世时被招兵入伍,因膂力过人、犹善弓马得岭南节度使赏识。
彼时骆越方国侵扰中原,围困桂、邕两都督府,崔卓领着一支不过百人的军队破围而出,穷途之下被逼上凤凰山。追至两山交接处,队伍已死伤殆尽,独留崔卓一人。
前方便是万丈深渊再无可逃,骆越将领胜券在握下令搭弓,谁知此人竟跃上马背,伏身贴抱住马首,催动内力驱使其向前狂奔。万支羽箭电射而出,那马却踏蹄而起,曲髀成一线,有如在空中腾身飞过,再落下时激起的便是另一座山的尘土了。
崔卓自此一战成名,人称——凤凰飞将。崔卓现驻兵弋阳,离菰城不过几日脚程,前来拜会同僚再正常不过。
谢抚走进前厅,就见右手侧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身被甲胄之人,一把镌纹重刀被按在桌上,陷了一寸有许。李沐侍立在他身后,与走进来的谢抚相望了一眼。
崔卓虽爵位比不上谢抚,但军衔压了他半头,且兼有巡查之职,行事可上达天听。此时见了谢抚也不先行问候,等谢抚一声“崔卓将军”出口,才姗姗抱拳道:“见过菰城侯。”
“侯爷初临此地,我本该早点前来拜会,只是忙于公务才耽搁了几日。”崔卓为人,蜂准长目,即使言语平和也凭白显出几分凛人的气势,“先恭贺侯爷受封,此后壮志得酬、青云平步。”
谢抚道:“多谢将军。我资历尚浅,之后还要靠将军多多指教。”
“同为晋臣,本当如此,谈不上什么指教。何况侯爷简在帝心,前路不可估量。”崔卓笑道:“李泉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未听他说起佩服过什么人。与侯爷交手后,一来我的营帐,便道菰城侯风姿绰约、武艺卓绝,非神人无能与之相匹。我心道如此神人,我说什么也要来见见,便不告而来了,侯爷可不要怪罪。”
“崔将军说笑,将军大驾光临,我自当扫榻相迎。”
崔卓亲自前来,绝不止这些场面话要讲。谢抚静观其变,果然听见他话锋一转:“侯爷今日要操持家中之事,我本不该今日前来叨扰。”崔卓隐晦地掩去关键字,似乎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连这样特殊的日子都掐算好了。
“只是我的一位属下说是谢侯的旧识,也想为故人上一柱香。”崔卓口中的谢侯,自然指的是故去的谢晟,“说起来,若非命运弄人,侯爷还要喊他一声姐夫。”
谢抚一怔,抬头对上崔卓,那如鹰隼般的眼睛已钉住自己,眸中寒光乍现。
“云澄,还不来拜会侯爷。”
他身后的侍从中走出一个青白衣衫、门生模样的人来,乌发半束,发顶以一支碧玉簪子固定,腰间别着一枚玉佩,上面似刻有禽鸟图样,然而只有半片,孤零零垂坠在衣袍上。此人通身质朴无华,却自有君子如玉的不凡气度,他深躬行完一礼,才缓缓抬头,露出那张谢抚曾极为熟悉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