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大明宫弥漫着血腥味,她和李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八公主一党推上了修罗殿。想到这里,郭碧云不禁叹息道:“父皇就是够手腕,够隐忍。他连父皇的百分之一都没学到。既然他不行,那就换人,过了今晚,你就永远别来找我了。他手里的东西,本宫势在必得。”
“你是让我自裁吗?”
“不,你好好扶养怡儿,这是看在怡儿的份上才留你一条命的。不过今晚,你得跟着我。”
……
入夜,北风夹着学渣子割得人脸疼。宫人们都猫着腰急匆匆的往自己的住处跑。巡逻的人也格外的少,整个宫苑静的出奇。
有人跪在郭碧云跟前,连连叩首道:“娘娘,求你救救奴才。”
“他又打你了?”郭碧云看着满脸是血的人,心中愈发坚定。
“娘娘,求您了,皇上说这次奴才如果请不到您,便杀了奴才。”
“好,本宫随你去。不过从今往后,你都得听本宫的指令。”郭碧云眼圈微红,眸色更暗,仿似地狱的修罗。
陈弘志只觉头皮发麻,心想难怪皇上放任神策军势力膨胀,原来是忌惮水云间。前朝时期,水云间属于皇帝亲卫,服务于皇帝和太子,然自咸安公主与太子离心,远嫁回鹘之后,水云间便不再受东宫差遣,且逐年坐大,只听命于皇后的趋势。思虑至此,他赶忙俯身叩首:“谢娘娘,奴才这条命从今往后随娘娘处置。”
清思殿内,李纯见郭碧云前来,踉跄着走近,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天杀的,是不是只有出人命,你才会放下你的高傲,愿意向朕屈服?”
“朕那么爱你,你心里却只有江山,你难道就从来没有爱过朕吗?啊?”
“最爱的女人心里没有朕,朕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郭碧云,朕连你身边的人都收了,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无动于衷?”李纯看一眼跟在郭碧云身后的郑雪鸢,声音陡然拔高。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是石头也该热了!”
“后位空虚,为什么呀?你以为真像世人所说,朕忌惮你们郭家的势力?为了宁儿的生母?郭碧云,你向朕低一次头会死吗?”
郑雪鸢静静听着醉酒的皇上向郭碧云倾诉爱意,心中不禁泛起酸楚。原来,当年皇上宠幸她并非醉酒,而是为了赌气。
“要不是朕执意要废宥儿,你是不是连让朕打你的机会都不给?啊?端庄贤淑,从未有丝毫情绪,你是神吗?朕多么希望能与你如六姑姑和姑父那样,打打架,喝喝酒,完了又抱在一起痛哭,然后和好如初。那样才像夫妻。碧云,你打朕一下好不好?别总端着你大家闺秀的架子,满嘴天下大义,可好?”
郑雪鸢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心中暗自嘀咕,原来每次碧云气冲冲回来,称吵架了,实则根本没吵起来,只是她端着架子离去。原来每次都是她在独自生闷气,皇上浑然不知。
“是陛下打了臣妾,为什么还如此理直气壮?为什么每次都是臣妾觍着脸来看陛下,而不是陛下您屈尊来看臣妾?陛下不是想杀人吗?来,朝臣妾这儿戳。”碧云说着,拔了架子上的剑,塞到了李纯手里。
李纯气结,这个女人,怎么突然满口情深义重,难道那件事情真是她所为?他目光扫过碧云周围之人,觉得郑雪鸢的身形与那黑衣剑客甚是相似。可是她和郭碧云向来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帮着碧云抢那东西。罢了,此事已然不重要,他本想借那物延续数年寿命,但最终却被他人捷足先登,看来是命运使然。既如此,那就按照另一计划行事,免得他走了之后大唐陷入混乱。
思忖至此。李纯眼中风云变幻,刀起剑落:“郭碧云,朕说了这么多,换来的却仍是你执意离朕而去吗?——想要离开朕,你休想。”
“姐姐!”雪鸢大惊,甩出披风将碧云拉离李纯剑下。
李纯扑了空,又因醉酒,脚步虚浮,一个踉跄便朝地面栽倒。
紧接着,剑削皮肉之声传来,李纯脖颈处瞬间血流如注。
“皇上!”众人齐声惊呼,纷纷扑向李纯。
“宣太医,快宣太医!”雪鸢扑过去,眼中氤氲雾罩,嘴里急急的喊着。
“陈弘志,回――来!”李纯靠在雪鸢腿上,艰难说道。
“朕的——身体——朕知道,昨日个——刘太医说朕的——时日——不多了。今日之事,你一力担下,朕死后,你拥立恽儿继位。”
“皇上,这……” 陈弘志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郭碧云,顿时打了个寒颤,剩余所有话便梗在了喉中。
“蕴意,送两位娘娘回去,记住,密不发丧,躲过明日再说。”陈弘志最后硬着头皮说。心想,大不了一死,反正水云间与神策军积怨已久,岂是自己能化解的。
“淳哥哥!”终是忍不住落泪,梨花带雨。
郑雪鸢也是痛哭流涕,呼天抢地。他们三人,曾一路相互扶持,从血雨腥风中走来,如今,却是有人要先离开。
“朕——要立——恽儿,给朕——滚。隐卫,送——二位娘娘——回去。”李纯断断续续地说。陈弘志不禁摇了摇头,心想,我的陛下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贵妃娘娘争高下,何苦呢?
就那样,两位娘娘便被人从宫里架了出去。
众人走后,陈弘志哭着问:“皇上,您这是何苦呢?”
“碧云——生性倔强,手腕也有,但——就是缺乏——果决。朕得——逼她一把。宥儿——虽是嫡长子,可——恽儿——终究生在他前面,宫内助力——自然多于宥儿,历代夺嫡,是社稷——稳定的大忌。若要——江山稳固,朕只能让——恽儿先去——陪朕了。”
“是奴才误会陛下了。”
“你也很快得下来——陪着朕了。”李纯说完,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郭碧云受此惊吓,便对外称病卧病,实则暗中联络郭钊,快马加鞭地筹备建安王李宥登基之事。
李怡是次日晌午被召进宫的,进宫途中,他发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逻队伍也较往日有所增多。他心中疑惑,便低声询问小欢子是否有大事发生。
小欢子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然而生长于皇家的李怡,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笃定必有大事情发生,于是加快了脚步。
途经太极殿时,李怡瞧见三皇子和郭钊正低声商议着什么,他赶忙疾步上前,问:“皇兄,母妃突然召我们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父皇薨了!” 李宥双眼红肿,犹如核桃一般,显然已痛哭过一场。
李怡和自己的父皇感情不算深厚,可毕竟血浓于水,前几日父皇尚且安然无恙,怎会突然驾崩?
李怡的思绪瞬间飘回到前两天令狐询告知他的消息,说是陛下想改立太子,贵妃极力反对,两人还了动手。
还有昨夜,郑雪鸢夜半突然前来,言语间透露着想要带他离开京都之意,而后在床边呆坐了一整夜。待天亮李怡醒来,他母亲郑雪鸢已不知去向。
随后,李怡随三皇子前去吊唁,或许是因父子关系疏离,李怡并未落泪,只是低着头默默跪在众皇兄身后。
次日,三皇子在灵前继位,尊其母妃郭贵妃为太后,其他诸妃则封为太妃。李怡也获封光王,三皇子说希望他能光明磊落地度过此生。
发丧的那天早上,李怡老早的就醒了,他本想前往太后寝宫一探究竟。为何不向自己的母妃求证呢?或许在李怡心中,郑雪鸢压根儿就不会向他吐露实情。
然当他行至太后寝宫门口时,却听到太后与舅舅郭钊的交谈声。确切而言,此舅舅乃是皇上的亲舅舅,而非自己的亲舅舅。
“二哥,先皇如此用心良苦,可是皇上年幼,玩心太重,所以咱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娘娘有何高见?”
“怡儿,怡儿聪慧伶俐,且年纪尚小,好雕琢。再说,惠妃也算咱们自己人。”
“光王?” 郭钊沉吟片刻才问,“娘娘究竟有何打算?”
“皇上贪玩,湛儿亦是如此,涵儿虽生性豪爽,有经天纬地之才,可终究还是孩子。所以,我们必须及早筹备。十六宅并非培育继承人的理想之地,且要从中选拔出合适的继承人,谈何容易。所以经思虑再三,哀家以为光王最为合适,望二哥谋划出一个周全之策。”
“臣明白了,但可能得慢慢来。”
“如今朝野皆传,哀家为保宥儿,联合神策军导演了这场变故,谋害了陛下,还铲除了澧王,可谓是一箭双雕。哀家并不在乎声誉,这个时候,若有人行刺哀家,自然无人生疑。”
“娘娘欲如何行事?”
“雪鸢缺乏大局观,难以妥善培育光王。二哥可安排些人手佯装刺杀哀家,后续之事交予哀家处理便好。”
“臣遵旨!”
“还有,尽早让南希和湛儿完婚。”
“好!”
“对了,哀家命你探查之事进展如何?”
“幽魂派之人向来神出鬼没,娘娘说的那个人各路关卡都不曾见过。对了,她的伤怎么样了?”
“好,哀家知道了。无需你操心之事,莫要多问。”
李怡本想进去,然听闻此番对话,顿感此时进入多有不便,无奈之下,只得独自踱步返回太极殿去找皇上。
郭碧云行事极为迅速,三日后,皇上宴请群臣,她仅入座片刻,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去了。自那日吊唁先皇之后,李怡便再未见过自己的母妃郑雪鸢。李怡想找太后问问,但又怕触怒了太后。太后虽似有保全他之意,但也不能排除她会对自己的母妃不利。
李怡在宫里徘徊,不经意间看到了白敏中。尽管他蒙着面,但那熟悉的背影让李怡一眼便认了出来,因为他是自己母妃的心腹。只见白敏中带着一帮人,猫着腰径直朝着太后的寝宫奔去,他们手里都拿着刀。李怡见状,心中猛然一惊:母妃难道要对母后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