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烟,路挽又开始盯那张皱巴巴的字条。
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打翻的颜料。
他不甘心,攥着拳头想:不就是钱吗?我又没逼你立马还,咱俩这关系,我借你不就跟给你一样?至于压力大到跑路吗?
他甚至开始自责……
是不是我当时语气太硬,没好好安慰邓俊漫,才把他逼得一走了之?
可越想越不对,那一抱一哭的场景还在眼前晃,怎么看都不像装的啊!
他不信邓俊漫会这么绝情,决定追下去。
邓俊漫曾随口提过一次,说他在南方有个朋友,家里条件不错,这次父亲转院治疗也是那女孩帮忙联系的上海九院专家。路挽没多余线索,只有这点信息能抓。他收拾了几件衣服,买了张最便宜的红眼航班,风尘仆仆地赶到上海,满脑子都是找到人问个清楚的念头。
到了上海,他像个没头苍蝇,满城乱撞。
他跑遍了邓俊漫可能出现的地方——九院门口蹲了三天,问遍住院部的护士和保安;去过几家邓俊漫爱去的连锁咖啡馆,翻看了店里的监控;甚至跑去外滩附近的酒吧街,拿着手机一家家问有没有见过这么个高个帅哥。
可结果呢?一无所获。
没人见过邓俊漫,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路挽嗓子都喊哑了,腿跑酸了,丧得像幅没画完的废稿。
最后,他在一家昏暗的小酒吧撞上了点运气。
一个醉醺醺的酒保听完他的描述,眯着眼想了半天,懒洋洋地说:“你说的那人啊,听起来像个骗子。魔都嘛,啥事儿都不稀奇。我见过不少这种孬货,名字地址全是假的,骗完人就跑。”
路挽愣在原地,手里的啤酒杯差点没拿稳摔到地上。
他瞪着伍小五:“你是说……他连名字都是编的?”
伍小五——这家小酒吧的老板兼调酒师,也是路挽在上海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靠在吧台上,叼着根没点火的烟,哼笑一声:“十有八九,兄弟,你被耍咯。”
他眯着眼,吐出一口烟圈,语气懒散却透着股看透人心的锐利,像个老江湖。
路挽脑子乱得像被打翻的颜料盘,仍是不信,梗着脖子追问:“怎么可能?我和他认识两年,谈恋爱一年半,怎么会是假的?他难道一直在骗我?他图什么?”
他声音有点抖,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愿相信,那个抱过他无数次、陪他熬夜画稿的邓俊漫,会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脑海里闪过邓俊漫的笑脸,那双温柔的眼睛,那些深夜里窝在沙发上的闲聊,怎么看都不像假的啊!
伍小五嗤了一声,斜眼瞟他,语气里带着点不屑:“那我问你,哥们,你见过他的身份证吗?瞅过他家户口本吗?”
他顿了顿,见路挽眼神一滞,又步步紧逼:“你俩开过房没?是不是每次都在出租屋,还是全在你那破公寓,没见过他和房东签的合同?他是不是总找借口,说证件丢了,或者家里有啥事儿,搪塞过去?”
路挽脑子轰的一声,像被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喉咙,却卡住了。
他回忆着和邓俊漫的点点滴滴,突然发现,那些细节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漏走,越抓越空。
他从没见过邓俊漫的身份证,每次问起,对方总是笑嘻嘻地说:“丢了,回头补办。”
户口本?更别提了,邓俊漫总说家里远,懒得拿,平时也用不上这玩意儿啊。
开房?每次路挽提议去酒店,邓俊漫却总推脱:“你那公寓挺好,干嘛花那冤枉钱?”
至于合同……路挽压根没见过邓俊漫租过的房子有啥正规手续,对方每次都说:“房东懒得弄,我口头租的,便宜。”
就在路挽愣神的时候,伍小五打量了他一番,目光从他那件看似普通的T恤滑到磨得发白的牛仔裤,最后停在耳边那颗几乎看不见的耳钉上。
他盯着那颗耳钉看了半天,嘴角一扯,就开始鉴定:“兄弟,听你这口音,纯正北京腔,首都本地人吧?你这长相,再瞅你这身行头——A.P.C.的T恤,裤子版型也正,还有这耳钉,嘿,卡地亚的吧?小得跟颗米粒似的,可它贵得能抵多少人一个月工资了!你家里条件明摆着不差啊,你俩咋认识的?说不定那时候你就已经被套路上了。”
路挽一愣,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衣服和耳钉。这件A.P.C.的灰色T恤是他妈去年在三里屯逛街时买的,logo小得像针眼;LoroPiana的牛仔裤是他爸去意大利交流带回来的;小飞碟耳钉是他姥姥送的生日礼物,叮嘱他“画画别打扮得太寒酸,戴点像样的小玩意儿”。于是他戴了好些年,只当个装饰品,没想到伍小五一眼就认出了牌子。
“咋认识的?”路挽声音哑哑的,他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烟雾缭绕间,他慢慢回忆起来,“两年前,我在798那块儿办了个小画展,他来看画,跟我搭话,说喜欢我画里的猫。那时候我刚跟上一任分手,丧得要命,他嘴甜,天天跑来看我画画,约我吃饭,慢慢就熟了。”他苦笑一声,吐出一口烟,“我那时候觉得他挺真诚,没啥心眼,就……处上了。”
伍小五哼笑,弹了弹烟灰:“嘴甜?搭话?兄弟,真不是我想巴结你卖卡,而是你这长相,这气质,往那儿一站就是块招人的牌子。他第一天就跟你搭话,八成是看上你这条件了。”
他指了指路挽的耳钉,那颗小米钻在灯光下微微闪了闪,“你爸妈干啥的?我猜猜,体制内?国企干部?还是名校老师?反正家里有点底子吧?”
路挽一怔,没否认,低声说:“我爸妈都是大学教授。”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没啥底子,就是普通人家,能供我搞艺术,不用操心别的。”
伍小五一拍大腿,乐了:“我就说嘛!你这模样,穿得再低调,也透着股养尊处优的味儿。那家伙八成一开始就摸清你家底了,你全身上下全是牌子货,但没半点张扬的logo,一看就老实,心软,好下手呗。你想想,他跟你在一块儿,花过啥大钱没有?是不是老让你掏腰包?”
路挽脑子又“轰”了一下,像被锤子敲醒。他回忆着,邓俊漫确实花钱少得可怜,每次吃饭都是路挽抢着付账,说“我又接到单子了嘛,掏钱天经地义”;出去玩也是路挽订票买单,邓俊漫总笑嘻嘻地说“下次我请”,可那“下次”从没来过。甚至那几十万,也是邓俊漫哭着求他,他二话不说就给了。路挽越想越冷,手里的烟抖了抖,烟灰掉了一地。
“他……从一开始就套路我?”路挽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痛。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人从头耍到尾,连那一年多的感情,都是邓俊漫精心编的剧本。
伍小五叹了口气,把烟头摁灭,拍拍他肩膀:“别想了,兄弟。这号人精着呢,专挑你这样的老实人下手。你长得俊,家里又有底,搁谁眼里都是块肥肉。他估计第一天见你就盘算好了,才能演得天衣无缝,把你哄得死心塌地。”
他从吧台下又摸出一瓶啤酒,推过去:“喝了吧,别憋着。人跑了,钱没了,上海这么大,你就当买个教训,重新开始。”
路挽接过啤酒,低头盯着瓶口,泡沫“滋滋”往上冒,像他心里的混乱。他猛灌了一口,苦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眼眶有点热。
伍小五的话像把刀,一刀刀割开了他的幻想。
他终于明白,邓俊漫不是压力大到跑路,而是从第一天起就在演戏。
那张字条,那句“对不起”,不过是戏散场的谢幕词,连真名都没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