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半死不活的那个瘸子,再饿上两顿岂不死在你面前?”独孤无忧双手一撑,仰望天上密布的乌云,轻轻说,“还不是想让你们沾沾荤腥,本来以为就要得手了,结果这东西机巧,从泥上蹿过去了,我没舍得放手……就摔进去了。”
云姜歪着头,听他惋惜不止:“那你也不知道呼救?”
旷野的风惊惊扰扰,从身前袭过,卷起沙沙的声响,搅乱的草尖吵吵闹闹。
独孤无忧缓缓转过脸,眉目意味深长,收映着那一抹平静的颜容,真的,这人生得并不美,但是他大概知道那瘸子为什么舍得护着她了……他没有见过这样倔强决绝的女子,可怜得落魄,又舍得出一切,一种微妙的审视悄然游走。
察觉到打量的云姜亦望著他,平静的眸中没有天光与云色,黯淡地蒙着灰。
独孤无忧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装作轻快不羁的语调:“我倒是没有指望你会出来……更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我,小瞎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眸光定在她磨出血泡的双手上,这人手心手背,连带着手臂都绞出青青紫紫的血痕。
本该柔弱的一双手,赋予了非同寻常的坚韧。
双手忽而被冰冷的手掌捧起,轻柔的吹气拂到火辣辣的血痕上。
这比磨破的肌肤更痛。
那双手猛地一缩。
独孤无忧静静地凝住她,慢慢松开了握住的手腕。
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气氛缄默得只有林间潮乱的风声。
他小心翼翼地背着她,盯着脚下崎岖的路,没有告诉她其实捉住了那只兔子,还塞在怀里……他就是不想告诉她。
天地四阔,茫茫于野,跌下去的一瞬间,他惊怒暴躁,很是不服输地挣扎,用尽了力气,结果原地踏步,愈陷愈深。
满目铺就的脏污泥淖无穷无尽,荒诞不经。
他困在中央,揪着那只双腿乱蹬的肥兔子,矛盾地生出了一种可悲的堕落感,一个人在原野上狂浪大笑。
长风遽起,将他的笑夺去,他渐渐笑得疲乏,笑得肩头胡乱地抖动,眉目苍凉地望著天,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是一只冰冷精美的瓷盏,可笑地磕碎在这无奈的境地。
……他也没有响声。
世间曾欢呼他存在的痕迹,又悄无声息地将他埋葬在最藏污纳垢的泥潭里。
他怀抱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想要感受皮毛的温暖和活物的依偎,然而那只兔子在焦虑不安之中渐渐死去,渐渐发冷,直至变得僵硬。
吞噬半身的泥浆还在重重地拉扯着他往下坠,封锁住每一处肌肤,夺去知觉与温度。
他岂不是就跟这只兔子一样?
被人攥住耳朵,提在掌心……但是他突然又很是生气地瞪著来时的山林,眼巴巴地瞪着,等待某种渺茫的机遇。
瞪得久了,他不免得埋怨自己的愚钝与笨拙,可怜地抚着怀里死去的兔子,难道他期盼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瘸子来施一把手,还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瞎子来救他?
他知道,或许这就是他的下场,孤独地困在旷野之中,疲惫,寥落,倦怠得发昏,再死去。
只是,他还是没舍得将那只兔子丢掉,甚至塞入怀里,残存着某一种难以启齿的期望。
在枯竭的心力里,那一点飞舞的火星被她的出现陡然引燃,甚至照亮了他发冷发怒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