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谁说过,星星都是笑着的铃铛。长夜漫漫,自从祂们走了,天就一直是黑色的。当人们坠入只剩下虚无的永夜,他们自己擦亮了火。火光后,星星出现了,每一颗都是笑着的铃铛。
于是天幕都被它们尖锐的角扎破,银河从缝隙中漏下来,萤火汇聚成长河。光又回到世界间。
星星还在笑。当江原由乃坐在她靠窗的座位上,看着新认识的老师在黑板上画出示意用的简笔画时,她和几个同学一起傻乐好一会。有人拍拍她的肩膀,递出一张皱巴巴的、作业本带着条纹的碎片。她偷偷接过来,展开在桌面上。是一副小人画,笔触生涩,边缘晕开。
她拿出铅笔,又往上加了不少东西,再传回去。老师还站在前面,一切都是隐秘而刺激的。强行按耐声色的表演中,她瞟一眼身后同学带着兴奋的脸。
本来文静的男孩嘴角紧绷,强装镇定。他唰的一下接过纸条,目不斜视,手上却也拿起了笔。
清水晴斗,她转学后最先认识的同学之一。家住从校门口向西走两条街的社区,爱好是都市传说和鬼故事。当她绘声绘色的向他描述巷子口吊在窗台上、只有一个人头形状的咒灵时,他很严肃的纠正她:幽灵不应该是这样的,它们的身体会更加透明,喊的台词也会更完整、更有逻辑一点,而不是只会重复“洗发水特价”。
好有趣的人。江原由乃出于不服输的心理,从木下爷爷家给他包裹了一只会发出“墨水、墨水”惨叫的钢笔咒具,让他拿回家做笔仙游戏。很不幸,晴斗属于最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即使用上了这样的咒具,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也不尽然吧——次日早上,他居然纠正由乃:闹鬼的钢笔一般不会发出声响,而是会留下血字。发出声响的恐怖故事已经不流行了。他怀抱着关怀、很担忧的教一个咒术师如何编咒灵鬼故事,那种忧心忡忡像是担心他的傻同学会因为讲不好百物语被人笑话。
“讲鬼故事也是有技巧的。”他有些刻意的板着脸,“江原同学也喜欢怪谈,我很开心。但是——想要讲出一个出色的鬼故事,就要多看多学……”
这么说着,他递给江原由乃一本灵异杂志。江原由乃恶狠狠的笑了,递回去一个散发着黑气的骨质咒具。次日,幼稚的交换继续,友谊就这样生根发芽了。
存在于咒术师和普通人之间的幼苗。
——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呢。
伏黑惠拎着满当当的塑料袋,走在小巷里。或许所有生长在普通人世界的小咒术师都有过一个幼稚的理想,总觉得他们可以一路顺利的长大,咒术师天赋是柔和的像唱歌不跑调一样的东西。不管会不会跑调,只要不唱歌,他们就可以一直是能分享一切日常生活的好朋友。
他用自己的经历证实,这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今日有课,他本来应该坐在教室里和满屋同学一起为志愿发愁。升学在即,所有人都试图从没有填满的白色表格纸上找到自己的命运。伏黑惠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还是一只手无聊的支着脸,黑色微炸的头发在窗外吹进的风里一鼓一鼓。
他望着校园围墙后的城市出神,睫毛很长,白皙秀气的脸上总是带着不自觉的忧郁。如果不是他一次性打趴下附近所有不良的暴行,或许大家都会把他当做被保护的那一方。
但他却是保卫者。这不是他在祓除咒灵后为自己编的封号,或是被庇护的那些学生们传播的代名词。肃清这一带的风气,减少空气中的污秽,清理出现在阴湿角落里的咒灵。这一切都出自伏黑惠最初始的那一点点渴望:他要保护自己唯一的姐姐,最重要的亲人。咒术师已经是他出生时就写下的志愿,他早在作为胚胎时就被“十种影法术”预录取。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明确了。他是天生的守卫,而他只有一个必须要保护的人、最为重要的人:那就是会坚强的撑起整个家的津美纪。
津美纪不是完美的姐姐。虽然看着一片温柔平和,津美纪总有控制不住情绪的夜晚,或者因为他的胡闹大发雷霆的瞬间。或许是所有小咒术师共有的本能,他在小学时也喜欢夜巡。那时五条老师才强势的介入两个孩子的生活,他终于能熟练召唤出两只玉犬。
带着“超级英雄”的兴奋感,他会在夜晚溜到街上,祓除能撞见的咒灵。当然这样做会出事,总有一天,他遇上要缠斗的劲敌,伤痕累累的回家。他在那晚第一次见津美纪暴怒。她先是哭,再是生气,最后又被他的言语气哭了。津美纪温柔稳重的脸被他身上深的可以见骨的伤痕划破,她的手上沾满伏黑惠的血,指尖颤抖到拿不起绷带,每一声呜咽听着都像是尖叫。
她在深夜给五条老师打电话。很巧,老师刚好在海外出任务。没有人接通,没有人可以联系。伏黑惠记得那个雨夜,闪电划亮跪坐在座机前的姐姐的脸。她目光空洞,好像发着呆。但一声雷霆后,她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强硬起来。
津美纪抓住惠的手。两个孩子守着空荡荡的家,他过早的接过□□,她过早的接过燃着光与热的炉灶。伏黑惠喜欢这一份被指引与束缚的确定感,每当他在全世界的误解中怀疑自己,他总知道有亲人怀抱对“伏黑惠”的爱在等他回家。不管他是“怪物”还是“伏黑哥”,他都有确定的身份:“她的骑士”。这就够了。
掩藏他咒术师的身份去考学,在志愿表上填某一个偏差值高的中学的名字,上一个好大学;做咒术师,过上五条老师一样忙碌的生活,用上他“十种影法术”的天赋。伏黑惠曾以为自己有选择。
那天放学后,他看见津美纪无知无觉的倒在客厅里,胸前似乎没有起伏。
因为他的天真和软弱,灶火熄灭了。
五条老师来的很快。那个男人在不停的打电话,伏黑惠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多可笑啊,他温柔善良、愿意原谅所有人的姐姐居然有这么多“仇家”,怀疑列表竟长到五条老师都无法确定谁出手害了他。津美纪只是同样被父母抛弃的,与他相依为命的养姐啊。但就因为她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十种影法术”的姐姐,居然有那么多组织和势力有理由诅咒她。
对不起。伏黑惠将脸埋入掌心,脑海中全是津美纪几个小时前充满活力的样子。她细致耐心的带着伏黑惠分析附近的高中名录,规划着两个人的未来。他们或许可以上同一所大学,然后搬家去东京,毕业后留下来工作。她用普通人能看到最远的地方为自己和弟弟做出规划,脑海中都是一个没有怪物、没有生死搏杀的和平世界。她要用自己瘦弱的手拽着弟弟离开咒术界,这个只有延续千年的血战的地方。
对不起。你的弟弟,是一个失职的保卫者。
但是我们还有机会。我可以重修,我将重新面对我避而不谈的义务和责任。五条老师想错了,即使是在他的东京,咒术师也不能抛开一切过平和的生活。我有必须做的事情,必须保护的人。请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津美纪。
伏黑惠拎着装满食材和蔬菜的塑料袋站在熟悉的小巷里。五条老师找到他后曾经劝他搬来和这里的夫妇一起住。嘉美子夫人是一位强大的咒术师——不止是实力,岁月冲洗后,她坚持的所有理念都像闪闪发光的道标。即使最后他拒绝了两人的邀请,他还是时不时来探望着对夫妇。即使现在这里只剩下了木下隆先生,他也习惯在有些迷茫时帮老人做些清理房子的小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