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明月如镜,十街丝篁鼎沸,夜市喧闹,至于通晓。
皇宫圣君照例摆设筵席,百官需相至共饮酒作乐。
林扶微埋首书案,像是没听见殿外的喧闹。
婢女眇烟将热茶呈上,看着林扶微疲倦的眉眼,不免担忧:“大人,今夜圣君还能来去吗?”
林扶微朱笔批改的动作一顿,而后看了眼眇烟道:“有我的人守着,谁也不知道。”
眇烟将茶水放下,轻声说:“魏大人那边来信,说梁恒已经发现玉殿春的由来,加之尾虹来报,太子与戎贼勾结,已经调了近千人,眼下他们就在城外。”
林扶微面色不改,将手下的奏折批完,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勿要自乱阵脚,梁恒,”林扶微说到这人,不由沉吟,“梁恒既无密旨在身,便不足为惧,等抓住太子把柄后把他杀了便是。”
说完这个,窗外传来钟响,林扶微嘱托道:“夜宴即将开始,你去让云栖施针,让圣君清醒一番,好去安抚大臣。”
“是。”
眇烟退下后,林扶微才按住山根揉了揉。
想到圣君,她也不免担忧,眼下圣君因为久服丹药早已身体亏损至极,怕是强弩之末。但圣君还不能死,外有戎敌虎视眈眈,内有蠢人相互勾结,总得有个主心骨坐镇,才不至于彻底混乱。
更重要的是,她尚未找好更合适的人选作为下一位圣君,在宗族挑来挑去,也只有皇太孙勉强入得眼。
林扶微前几日见了太子妃,言语暗示一番,也不知道这深宫妇人能否上道。
屋外传来叩门声,底下人说:“大人,圣君已经去夜宴了。”
“好。”
林扶微从成堆的奏折中起身,将压绉的袖袍掸了掸,推门向后殿夜宴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灯烛华灿,百官相邀敬酒,丝竹琴瑟下笑语连连,过桥便见盛满银光的河水浮满羊皮水灯,灿如繁星。
各人食案前都摆着一碟时令鲜果,一碟宫饼,以及必不可少的玩月羹。
梁恒入上座,修长的身形将绯红官服穿得一派风流。席上他并无甚胃口,只举起酒觞饮酒。
身边的官员碍于情面,匆匆敬完酒后便离去,一句寒暄也无,梁恒反落得一身清净,他心里门清,今日来也不是与这些人说废话的。
圣君匆匆露面后便离席,只有圣后与公主皇子勉力相迎。
宁王妃在女眷那里,见到圣后捏着帕子强颜欢笑。
圣后唤六公主过来,笑道:“盈月你还不来见见宁王妃,你小时候可喜欢王妃了。”
赵盈月只好福身作礼:“盈月见过宁王妃。”
宁王妃扶起赵盈月道:“公主不必多礼。”
圣后看着赵盈月的模样,叹气:“盈月这几日不知道为何,总闷闷不乐,请了太医来看也说她身体无碍。”
宁王妃只好接道:“女孩子多是如此,圣后不必担忧。”
“我如何不担忧,她是要嫁人的,还这般性子,以后去了夫家岂不是让婆婆笑话。”
说到这,圣后将其他人支开,对宁王妃说:“所以依我看来,将盈月放在你身边,才是最稳妥的。”
若是这话在之前明说,宁王妃自然欢喜,梁恒娶了公主,便要去公主封地,梁安离开梁恒世子名头,何愁展不开手脚。
只是眼下,宁王妃终于听到圣后给她的答案,却无半分欢喜,她只能含糊道:“多谢圣后如此赏识。”
“不必如此谦虚,”圣后将目光看向百官群中,瞧着那青年雅俊的外貌,“梁世子风流倜傥,与盈月也是郎才女貌,相配甚好。”
梁恒浑然不知自己的婚事安排,趁着宴席各位酒浓兴至时,他悄然退身。
宫道两旁悬明灯,月台上有数位贵女祈福许愿,台下才俊饮酒作诗,一派祥和。
梁恒绕过喧闹地,独自走入昏暗的小路。
明月清辉落肩,梁恒重走这条路,不由想到那日与宋婉一齐去见云栖,他们两个人就贴着躲在角落里偷听,像两个捉迷藏的小孩,不时地对视,目光将一切交流,但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
如今,他独自走入这小道,心中莫名涌起无限柔情,还是该多说说话。
人在世间,总是说一句少一句。
到了云栖休息的偏殿,梁恒径直推门而入。
夜风过,云栖已摆好酒水,坐于庭院等待。
“少卿来的正是时候。”
梁恒走过去,整衣安然坐下,回:“是云天师神机妙算我何时来罢了。”
云栖为梁恒斟酒:“少卿谬赞。”
月色纵然明亮,却挡不住夜幕黑沉,两人相对而坐,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梁恒接过酒觞,一饮而尽。
“从灵州到鹤京,路很远吧。”
“不远,师兄送我来的。”
“青云确实是好师兄。”
梁恒说到这,忽而勾唇一笑:“青云跟在宣饮竹身边,也没能为你和林扶微探听到什么?”
听到宣饮竹三字,云栖神色变得有些难看,略有不屑:“妖女罢了。”
“妖女?”
梁恒听到如此评价,有些明白云栖为何如此说了。
毕竟自家大师兄被这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在师弟眼里可不就算个妖女。
梁恒慢条斯理道:“难道林扶微不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栖看着梁恒说:“如果世子是因为玉殿春一事而来,我也回天乏力。”
“鹤京城,没有人希望赵无满活着。”
男子神色不变,他深邃的眼眸盛着清辉,闻言只是轻点头:“鹤京城谁活了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想让谁活着,想让谁死了。”
“就好比,”梁恒停顿一瞬,目光紧盯着云栖,道:“圣君是死在谁的手中。”
这话说完,庭院一片死寂。
良久,梁恒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云栖,说道:“天下之乱,乱于人心。”
“天师,你这般食得人间烟火,还能上承天令吗?”
回府的路上,梁恒要了许多冷茶,身上骨头仿佛被火灼一样疼,偏偏皮肤又触之冰凉。他拿出宋婉给的丸药就着茶水咽下,又披了件氅衣,才觉得缓了一些。
梁恒这月余并无多少睡意,他又进了书房,将手中的人用到每一处地方,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心神渐松。
派出去的暗卫都已回来,梁恒也知道了宣饮竹的事情,也了解到林扶微的身世。
这两般女子,竟要将鹤京搅成一滩浑水,着实令梁恒惊奇。
再加上赵青酌那拎不清的蠢货,梁恒想想都头疼。
圣君已经多日不曾露面,全由赵青酌和林扶微两人左右朝政,梁恒冷眼旁观者两人争斗,将朝中局势看清一二。
书房的灯又添一盏,更声漏断。
梁恒从书匣中取出一信,执笔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