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东宫殿内传来数声碎裂音,太子妃万舒燕恭敬地站在门外,容里面的察觉后通报。
片刻后,她的夫君赵青酌从容地走出来,看向太子妃柔声问:“怎么过来了?”
万舒燕垂眉,将身后躲着的儿子拉出来,说:“诺儿要见爹爹,妾就将他带来了。”
赵青酌闻言,看了一眼他的嫡子,敛去心中怒气,半带着哄声说:“诺儿可是想爹爹了?”
他弯腰要去抱儿子,但诺儿性子小,只揪着娘亲的袖子不敢放手,把脸埋到一侧去。
赵青酌脸上的笑僵了僵,万舒燕看到,便先把儿子抱到怀里,说:“诺儿这两日伤暑身体不适,眼下许是累了。”
“诺儿病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赵青酌皱眉对身边人吩咐再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万舒燕听完赵青酌的吩咐,温柔地说道:“夫君又不是不知道,诺儿向来懂事,一向为你分忧。”
“他才三岁,能有多懂事?”赵青酌面色不好地开口,“定是底下人没看好,吩咐下去,把太子妃身边手脚不麻利的都换了。”
万舒燕连忙道:“夫君何必如此动气,日后妾身一定严加管教底下人便是。”
赵青酌不满:“你个性柔弱,不如追莹果断,还是换了为好。”
“是。”
万舒燕神情僵住,只能傻傻地抱着儿子站在檐下,看着太子带着一群人离去。
身后的婢女见穿堂风大,劝道:“太子妃这里风大,回吧。”
万舒燕陡然回神,她紧紧抱着儿子温热的身躯,点点头:“回吧。”
等回了寝宫,万舒燕将睡着的儿子抱到小床上,她坐在床边,轻轻摸着孩子柔软可爱的小脸,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然而,也不知突然想到什么,万舒燕面色又一下暗淡。
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又让婢女端着铜镜过来,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万舒燕盯着一处看了许久。
突然,镜中出现一张更青春靓丽的脸庞,万追莹笑着搂着姐姐的肩膀,道:“阿姐今日怎么在照镜子?”
万舒燕被吓了一跳,面上不显。
她转头去看妹妹的脸,是一张要比她更年轻,更美的脸,那属于姑娘家的神采飞扬,让万舒燕心中突然冒出一种想要把眼前人撕烂的冲动。
不!我这是怎么了?
万舒燕惊慌地站起来,背对着万追莹,不敢回头。
那可是她的亲姊妹,就算,就算入了东宫做侧妃又如何?
天底下这样的事,不多着了吗?
“阿姐?”
万追莹困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没事。”
说完,万舒燕便快步走出去,让婢女留下看着皇子。
万舒燕胡乱走着,企图让那种恶意的冲动消散在风中,可是她的脑海里一直回忆着丈夫对追莹的赞扬,对诺儿的忽略。
一阵一阵的恐慌袭上心头,万舒燕终于走不动了,她扶着栏杆,轻轻喘气。
“太子妃怎么在这?”
一道平静的声音犹如炮仗炸在水中,万舒燕陡然回眸,却看见一双冷沉乌黑的眼睛。
“林执笔。”
林扶微看见万舒燕的面色,知道她肯定在想什么事,只不过这女人性格着实柔弱可欺,这么些年什么话也不敢说。林扶微不欲与万舒燕多说什么,不在意地点头,打算先行离去。
“林,林执笔请留步。”
万舒燕弱声请求。
林扶微只好停下,转眸看着身后的妇人:“太子妃有何事?”
为官五载,林扶微喜怒不显于颜色,最会逢场作戏。她虽然不清楚万舒燕想问什么,但可以知道的是,万舒燕什么也不能从她的嘴里问出来。
妇人问:“不知圣君近日身体康健否?”
“回太子妃,圣君隆体甚好,不必挂怀。”
林扶微抬头看了眼日头,告辞:“臣还有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好,多谢林大人。”
万舒燕目送林扶微走远后,她招来贴身婢女,道:“去请宫中太医过来,就说太子妃身体抱恙。”
“是。”
宫里的那位太医是爹爹的眼线,也是万舒燕的联络渠道,她听着花园那边,万追莹与婢女游玩的欢笑声,内心陷入一片荒凉。
东宫里哪有夫妻恩爱,哪有姐妹情深,万舒燕知道自己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是因为爹爹曾是漯州知州,太子得力同党罢了。
没有身后家族的支持,万舒燕自知绝无可能进入鹤京成为太子妃,她本想丈夫若是登基,那么自己的儿子就是未来太子,但如今姊妹也被送入东宫,底下还有一群裙带关系复杂的妾室,其中已有两位有了身孕。
万舒燕已经彻底拦不住了。
只要有一个生了孩子,太子的目光就会被分走,他本就不喜诺儿的默然怕生个性,也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最后诺儿会怎么样呢?
万舒燕不敢想。
宫里那位吃着丹药,林扶微还说身体康健,也不知何是真假。
仰头看着晴朗天色,不知为何,万舒燕总觉得这末夏会下一场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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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鹤京奔向燕州的信尚未到达,旱了许久的漯州倒是下了场凉雨。
泥泞的官道上由远而近地奔来一匹马,如射出的箭雨。
宋婉紧随在宣饮竹身侧,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来的刺客可是因你而来?!”
“是。”
“他们如何知道你要去取那道密旨?”
宣饮竹淡定回答:“因为他们是林扶微派来杀我的。”
宋婉愣住,她顾不得惊讶,偏身躲过背后袭来的剑风,掏出袖中匕首在雨中奋力掷出,只听来人闷哼一声,从马背上滚落。
二人自从出了燕州,就一路遭到追杀,奇怪的是宣饮竹尾虹的那波护卫竟然不见踪影,而青云也不知道去何处。
宋婉只能顶着一脑门官司,将刺客解决,宣饮竹最善易容与用毒,功夫略差于她,于是宋婉还要保护这人。
听到又一个熟人名字,宋婉差点吐血:“到了漯州,你势必要把这些年来所有事都给我交代清楚!”
临近晚时,两人才进城,顾虑宣饮竹被刺伤的手臂,宋婉还是决定先将东西放一放,找了个医馆为宣饮竹包扎。
宋婉买了吃食回来,砰地放在案上,盯着宣饮竹说:“给我速速交代。”
“好歹先给我这个伤者吃点东西吧?”
宣饮竹饿的烦躁:“宋婉,你还是不是医者了?!”
宋婉哼了一声,道:“我要不是医者,你现在还能有腿走路?”
宣饮竹:······
“漯州虔女门门主,宣饮竹,”宣饮竹指了指自己,然后又伸手指向窗外某个方向,“尾虹宗主,林扶微。”
······
······
屋内一片寂静。
宋婉在宣饮竹说完她的名字时,就完全陷入迷惑,她呆呆地顺着宣饮竹手指的方向,听完最后一句,已经不是迷惑了,而是自我怀疑。
虔女门,是她想的那个?尾虹,宗主是鹤京那位林扶微??
宋婉把热馒头扔到伤者怀中,落一句:“宣饮竹,你皮痒了?”
宣饮竹精准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哎,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自己不相信的。”
“你再给我狡辩试试?”宋婉走过去揪住宣饮竹的耳朵:“扔出这一句就是交代完了?”
“好,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当上虔女门门主的,虔女门是怎么没的?”
“你又是如何认识林扶微的?林扶微怎么成为尾虹宗主的?为什么外面谣传尾虹宗主是你?而你又怎么借用了尾虹的护卫?”
宋婉松开手,用手背轻拍了拍宣饮竹的脸,淡笑:“宣饮竹,人要活得明白,话也要讲的清楚。”
宣饮竹被宋婉这动作惊的愣住,她梗了一下脖子,要把噎在嘴里的馒头咽下去。
宋婉好心倒了杯水给她,宣饮竹牛饮下去,缓了半晌。
“离开燕州时,我带走了娘留在燕州的部下,在漯州建了虔女门。那时我刚遇到林扶微,她便已是尾虹宗主,所以对于林扶微的身世我并不清楚。”
“那年先皇密旨重现,朝廷江湖都在争夺这个密旨,我与林扶微合计要拿到这个东西,但没想到遭到太多追杀,放在虔女门的密旨不见踪影,门内所有人都被屠杀。”
“这时候林扶微却说要去鹤京当官,我觉得这狗东西疯了,朝廷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她却要去当那些人的走狗?!林扶微临走时将尾虹一部分人给了我,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宋婉听完,想到林扶微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看来也是在朝中有人相扶。江湖从不隔绝朝廷,庙堂传出的命令往往也在联系着江湖风波。林扶微将尾虹做到当年那般鼎盛,此人却像不存在一般,连长楼阁都未能打听到。她去了鹤京做官,就把宣饮竹推出来当作尾虹的明面掌控者,而实际上,那些人还是在林扶微手中。
唯一幸运的就是,先皇密旨尚未在任何人手中。
说到虔女门,宋婉不得不问出心中久积的困惑,“去岁冬日大学,鹤京城外十二具女尸并瓷瓶被烧,你可知是谁做的?”
宣饮竹听完宋婉的话,罕见般地抿着唇,过了片刻房间里才响起声音:“···是我。”
“那女尸从何而来?”
宋婉冷下脸色:“我知道你复仇心切,正如那年在孤坟谷你不顾我的阻拦斩杀戎敌妇女,可那女尸都是我朝百姓,宣饮竹你是怎么把她们带到鹤京城外的?”
宣饮竹最是烦闷宋婉这样的态度,她呛了宋婉一句:“你要是这般怀疑我,又何必随我来?”
“我心甘情愿地随你来,是要助你洗刷经年冤屈,是为燕州女将讨要清白,是为那几百条人命找到往生之路,而不是因为我对你的绝对相信。”
宋婉坐到宣饮竹对面,接着说道:“正如你,对我也不是全然信任。”
“我们彼此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这一点彼此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