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倩影从屏风后绕出,发丝凌乱飞扬,乐书宁手指梳理头发,整理好衣物,对着满屋的人清楚说道:“我想试试。”
一颗脑袋从墙后探出,是余音,她装模作样道:“抱歉啊祝导,没拦住。”住不发音。
乐书宁目光如炬,平静又坚定地重复——
“我想试试。”
“好。”
张遇雨看任沉木平稳操作着面包刀切割,再用抹刀涂抹奶油,将其抹平,最后切水果裱花点缀,最后客观点评道:“操刀的确很稳,表层没有凸起裂隙,很平整,刀工也很巧,裁修蛋糕胚和切水果都相当不错,分毫不差,创意也有。”她指了指奶油球上的“玫瑰花”,那是用草莓雕琢的,繁琐的刀工却没有使娇嫩的草莓被破坏,这需要技巧、力度与耐心的平衡。
“不过,”张遇雨话锋一转,犀利直言,“也幸好有这点儿创意,挡住你挤得像屎一样的奶油球,所有的装点奶油都一塌糊涂!我简直没眼看!”
“嗯......”任沉木低声回应。
张遇雨鼻尖呼气,接着道:“不过这些可以以后提高。”她侧眸看向任沉木的手,问,“你当过医生?”
“没有。”
“那手怎么这么稳?学画画的?”
“.......算是。”
张遇雨点点头,道:“难怪。
“OK,现在出来吧。”
二人回到待客室,同样的座位,同样的人,张遇雨手肘撑桌支着下巴,“你先说自己有些创新能力,那我随便问几个,别紧张,能回答就回答,这个算附加题。”
“好。”任沉木双手放在膝上,沉着应对。
“你认为,绿色系的主题蛋糕除了森林还能做什么?”
绿色......
除了森林还能有什么呢......
任沉木沉思片刻,灵光乍现,他几乎是欢呼着说出答案,“湖面!像莎弗莱石的湖面!”
张遇雨眼中闪过惊喜,追问道:“有想法,不过怎么做?”
这......
任沉木一噎,叫他像个主意行,怎么做......他怎么知道怎么做?!但现在也管不了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道:“镜面果胶......?”
“那个只能薄涂,太多了会甜腻,而且成本高,容易坏。”
怎么还穷追不舍!
任沉木无法,硬着头皮道:“甜度可以调节吧,那在外面加上冰糖呢?或者蛋糕胚上做个透明支架,外层裹上果胶,再加上稀奶油做成湖面的流动态.......”
张遇雨禁不住笑出声,刚要开口电话铃声响起,她看了眼,抬手致歉,“稍等,接个电话。”而后向外快步走去。
任沉木还没懂张遇雨那个笑的意思,就见她拿着手机往外走,脸上浮现的欢喜和唇角无法忽视的笑让他肯定,对方是个很重要的人。
“大魔王也铁树开花喽。”一道女生从楼上淡淡传来。
任沉木抬头,发现是荒野求生女士。
“看什么?你以为就你被录用啊,不好意思,本姑娘已经next level了。”女生扯了扯面前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实习员工:顾芯。
任沉木只浅笑,回道:“恭喜你。”
顾芯嘴一撇:“切,没意思。”然后转身离开。
张遇雨再回来时还没完全挂断电话,依稀能听见她和电话里的人笑嗔。
好,早点回去。
还有一点点事,很快就好,先挂了呀。
爱你爱你,宝贝再见。
任沉木错愕,张经理这样庄严肃穆的一个人,面对喜欢的人竟也会缱绻又依恋地唤对方“宝贝”。
张遇雨坐回来时清咳两声,收敛了脸上表情,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
“抱歉,家里人电话。”
任沉木颔首表示理解。
张遇雨不愧是工作狂魔,很快找回刚才被打断的时间节点,理了理思路,道:“你确实很有想法,不过你说的那些可不可行还得另说,也不让你做了,回去准备准备吧。”
“好......”任沉木话卡一半,惊喜地睁大眼。
准备什么?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张遇雨收拾好包推开门,边往外走边说,“傻了?先别高兴太早,实习期一个月,稍有差错就炒了你。”
任沉木快步跟上,他现在傻愣愣的,脑袋也晕乎,不知道该走哪条路,踏哪个台阶,走出店门,骤然发现已至黄昏,余晖涂抹渲染长街,有种孤独的完满感,店外停着一辆祖母绿的奔驰 GLE Coupe,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倚靠在副驾驶车门上,怀里抱着一捧鲜艳的玫瑰花,张遇雨三两部跑过去,像扑入花丛的蝴蝶,接过花被女人抱起来旋转,可惜这有爱的一幕并没有维持太久,大魔王冷酷地摘掉女人的墨镜,似乎在笑她现在还戴墨镜装逼,而后被女人捧住脸狎昵地亲了好几口,两人腻歪着上了车,尾气一甩扬长而去。
任沉木没发觉自己也什么时候笑了起来,在反应过来这竟是一对同性恋人之前,他是第一感悟是——原来绿色不止森林与湖面。
他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和闵莜分享喜讯。
“我被录用了。”
“真的?!”乐书宁眨着眼,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您刚才是说,选我当女主?!”
“对,”闵莜点头,认真道,“你表演得很好,有我想表达的内核。我——”
“等等。”宋姮珈朝祝晨风冷冷扫一眼,又目光凌厉地看着闵莜,“你决定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宋姮珈食指直挺挺指着乐书宁,轻蔑地上下点过,“她突然闯入破坏秩序先不提,就单说演技,她刚才演着演着眼泪都要流了,请问,”她将这两个字要的很重,“这符合人物内核吗?”
闵莜泰然自若地回视:“宋小姐,我作为编写者,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别人指教我理解角色吧?”
宋姮珈冷笑一声,拎起包直接离开,赵蓝又慌忙去拦,却被当头一包甩开,宋姮珈厌恶地说了句“滚!”,临到门时回头冲闵莜森然一笑,做了个“走着瞧”的嘴型。
小演员们早作鸟兽散,留下的人个个面色铁青,除了乐书宁,还欢欢喜喜问着闵莜是不是确定她了。
“不可能!”何一证厉声呵道。他看向闵莜,抬了抬下巴,倨傲道,“闵莜,闵编?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你面前这位女士吗?”
于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开始毫不掩饰恶意地奚落一个女生,“乐书宁,出道五年的半透明人物,要不是今天在这儿出现,我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呢。”
“你放屁!”乐书宁拧眉反驳,“什么半透明人物,姐上周刚全网黑,三十万黑评还有谁?!”
余音在旁边心惊胆战,挤眉弄眼求着“祖宗你分下场合少说点吧!”
何一钲这次是真被气笑了,道:“听见了?这样一个人,你用她无异于自掘坟墓,闵莜,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黑红小丑,你,不要不识抬举。”
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破不立,谁先认输谁王八!闵莜直接刚回去,“巧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不识抬举,跟人对着干。”
“够了!”祝晨风忽然出声,目光凝重,不露锋芒,看着闵莜说,“你想用这个女人,可以。”
“师哥!”赵蓝与何一钲一齐惊诧。
“别急,”祝晨风看着闵莜,像是在透过他看另外某个人,“不过我有个条件。”
“尽管开口。”
祝晨风唇齿溢出笑,不带任何情感,似乎就是依照剧情到了该笑的点,“你需要和公司签订一份对赌合同。”
这下不止闵莜了,所有人都倏地转过目光,诧异地看着祝晨风。
闵莜后背冒汗,深吸着气:“对赌什么?”
空间被塑性扭曲,无限放大又挤压,让身处其中的人煎熬地猜测,那到底是天神还是恶魔。
祝晨风道:“很简单,公司在能力范围内全力支持这部电影,如果电影带来的反响和收益低于预算,你,闵莜,需要自行填补亏损部分并在后期五年编写剧本无偿为该公司所用。”
“预算多少?”
“不多,这个数。”祝晨风双手比出一个数字,“十亿。”
闵莜遍体生寒,且不说他是个新人,就算是拍过破圈电影的老牌导演,谁敢这么早就夸下海口赚十亿!
乐书宁忍不住说:“你这简直是霸王条款!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是来试戏的不是卖身的!大不了我不演了,你少欺负人!”
祝晨风无视她,继续对闵莜说:“你方才告诉我,好电影不是用钱砸出来的,那我现在也告诉你,撤掉了宋姮珈,方纶集团就会撤资,此后所有的钱都需要你自己掏腰包,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不过,如果你对自己的作品真的这么有信心,大可一试,奇迹总是由天才创造的,不是么。”
闵莜没有说话。
祝晨风不急不缓地打出最后一击,“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认输。宋小姐那边我会帮你说,你也知道,我是真的真的很欣赏你。”
“不必了。”祝晨风志在必得的表情僵住,只听见闵莜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赌、就、赌。”
“哈。”祝晨风闭上眼,又睁开,慢慢点着头,朝闵莜比了个大拇指,“好,好,有骨气,合同我明天就能拟给你,我拭目以待。”
“慢着。”乐书宁也正经了神色,朝着祝晨风认真道,“都说了我不是物品,跟我有关的赌约凭什么只有他承担,算我一个,我跟他四六分,他四我六。”
闵莜转过头,低声道:“你不要卷入这些!”
乐书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哎呀你不用担心我,姐姐我比你大呢,要躲也是你躲我身后。”
“那也不行,这不是谁大谁小!”
祝晨风敲敲桌子,二人结束并不小声的悄悄话,转回头,“我不管你俩怎么分,总之,达不到我要的数,对赌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听我的,就四六分!”
“绝对不行!”闵莜拉过乐书宁,严肃道,“这是我的事,我并没有拿你当物件,我喜欢你的表演才会选择你,跟其他的没有关系!我是一个成年人有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能力,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用觉得亏欠要补偿什么的。”
“我不是补偿,”乐书宁也认真地告诉他,“你也少自作多情,我为我自己。我乐书宁,不是依附任何人的菟丝花,我要什么,一定要靠自己得到。”
对视几秒,闵莜无奈,道:“好吧,我们各退一步,五五分。”
一半一半,闯出自己的路。
乐书宁挑眉,道:“行——吧——”她又眨眼俏皮补充道:“现在就为钱悲伤也太悲观主义了,我赌咱们一分钱也不会输,只会拿着钞票啪啪啪给这些王八羔子脸给扇肿!”
闵莜也笑起来,赞肯道:“那肯定,这不需要赌。”
祝晨风看着这两个很快自愈的年轻人,也许感叹也许轻蔑地想,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乐书宁站直身体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今天真是累死她了,她张着嘴打哈欠,眯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涂宣,她和善地投以嘲笑。
涂宣嘴角抽搐,两人怀着各异的心绪不约而同想到了昨天下午——
乐书宁当时正在化妆间和余音说着试戏的事,打电话给祝导果然不出所料被拒了,正一筹莫展呢,敲门声响起,涂宣就这样撞枪口上了。
“你来干嘛!”乐书宁立刻将维Ni抱在怀里。
涂宣局促地向前两步,在乐书宁防备的目光下又停下,“我来,向你道歉。”
“黄鼠狼给鸡拜年。”
涂宣叹气,“关于你的小狗,我很抱歉,我正在事业上升期,公司安排我没办法......”
乐书宁提起这就来气,恨不得把涂宣千刀万剐了:“我呸!少在这儿扮无辜了,你就说狗毛是不是你剪的吧?”
涂宣张了张口,道:“……是,你要多少赔偿,我补给你。”
乐书宁还没怼回去,就听见这不要脸的家伙接着说:“还有就是,你,能不能,不要跟姮珈竞争这个角色,我实话说了,她早就被内定好了,公司也是想利用这部剧给我升咖,等我红了,我肯定帮你澄清。”
这次才是醉翁之意啊。
消息还真灵通,乐书宁想,她这头刚打电话被拒,那头涂宣就得到消息找来了,她笑得灿烂,说:“又是卖屁股换的情报?难为你还惦念着我,不过谢谢哈,我不需要,我要的东西会自己去争取,我乐书宁,只会踩着别人往上走,而不是像你一样死皮赖脸求人施舍。”
涂宣被这话激怒了,冷笑着反问:“往上走?凭什么?凭你现在黑料不断,事业低谷,无戏可拍?乐书宁,你到底在傲气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人,人家是方纶集团千金,你拿什么跟人争?你也配?你争得过吗?”
聚光灯摇晃,煞白荡平回忆。
那道看过来的目光太嘲弄了,涂宣回拢心神,在乐书宁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回答——
凭什么?靠什么?你也配?
怎么不配?乐书宁从来都靠自己,凭自己,争得头破血流也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