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油纸伞很快来到身边,为她遮去狂风暴雨。
她嗅到了淡淡的松香,不是松针,松针是清新中带着点辛辣,但这是很干净的暖意,像松果,雨后浸润着晨曦的气息,温和释放着焦糖般的甜。
林媚珠的心还在乱跳着,抬手用指腹焐干脸上泪痕再顺手抚了抚鬓角,这样在帷帽纱幔外看起来也只是将碎发撩到耳后而已。
她掀起纱幔,正对上同样微红的一双眼。
他俯着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的平齐,他将她的脸看了又看,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惊喜和欢欣。他的左手向她的方向伸来,那是他习惯性要牵她的动作。可是她没动。
于是他笑着,试图唤醒她记忆一样小心翼翼:“是我啊,十一。”
林媚珠忽然就觉得脸上的笑挂不住了,酝酿好装作云淡风轻的招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来见自己都是用跑的,可是她呢?只装作不太熟络的模样,准备说一声:“这么巧啊。”
雨点愈发猛烈,将油纸伞面击打得呯嘭作响。初七大半个身子被雨淋湿了,可他浑然不觉,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十一,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他语气听上去好委屈,有那么一瞬间,林媚珠心软了。
但是她决不能这样做。她要断了他不该有的念想。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小时候她在麻烦陈惠生二老,长大了她又成了林家的麻烦,如今初七要入仕要做官,她无论如何不能成为他的麻烦。
林媚珠扬起个初七觉得陌生的笑,她说:“初七,我嫁人了,你知道吧?”
静了两瞬,只有杂乱嘈杂的雨声。
初七浑然梦醒一样,无所适从地哦了声,忽然抬袖拭脸,看嘴型像是在笑,他说:“真是好大的雨。”
是,而且是局部特大暴雨。
她怕同撑一把伞被人看到会给他惹麻烦,伸出手要将伞推还到他那边,但他却先一步将伞柄塞到她的手心,“伞给你。”
林媚珠还想问他在哪里下榻改日登门拜访,他却跑向了附近的屋檐,她握着手心他残留下来的余温,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走向了那颗默默垂泪却假装在雨里洗了个脸的松果。
林媚珠收伞,初七上前接过伞抖着雨点,道:“老头子腿脚已经好了,活蹦乱跳的,不过现在很少出诊了。”
“他给你捎了些东西,我改日叫人送到你府上。”
“你整理到一半的医案杂记,我也带过来了,妇人科我没你擅长,没敢帮你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
林媚珠忽然问:“初七,你为什么来京城?”
初七说:“不是因为你。”
林媚珠笑:“没说你是因为我。”
“初七,你过得好吗?”
“和你一样。”
那就是很不好了。不能再坏了。
但林媚珠如释重负般笑了:“那就好。”可是她不知道真正过得幸福的人是怎么笑的,怕自己的神情没有信服力,又加重语气道:“那太好了。”
初七本来很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但是看到她独自一人游魂般在路上游荡时,又觉得什么也不用问了。
他们不想成为互相的负累,也不想让对方对自己感到愧疚,于是都披上快乐的面皮,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淌着泪。
真奇怪,曾经那样亲密的两个人看上去竟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了。
屋檐下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阵沉默以初七的一个喷嚏告终。其实他也不冷,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摸了一把胳膊。
林媚珠本想辞行,却瞥到初七左手按揉了一下右臂,察觉到自己眼神后,他飞快地将手缩了回去。
他说:“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吧。”
林媚珠马上变得警惕起来:“你怎么了?”
初七眼神闪烁:“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林媚珠缓缓蹙起眉心:“你让我看看你的手。”
初七往后躲,不小心踢倒了靠在墙上的伞,“真没什么!”
林媚珠一把抓住他捡伞的手,往上探去,惊叫道:“这么冰!”接着问话的语气就变了:“你上次用药是什么时候?”
初七将手扯回来,捋了一下臂上的袖子,回答得很快,却没看她的眼睛,“就前不久啊。”
他这幅心虚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熟悉,林媚珠急了,“前不久是什么时候?”
初七支支吾吾,将伞搁在身前,那水珠嘀嘀地落,在他脚边汇成小水潭。林媚珠瞧着他湿了半边的裤腿,脸色变得很差,“你让我看看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