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不肯,两个人开始绕着几根廊柱子兜兜转转地你追我赶。
初七说:“诶,雨停了,你快走吧。”
林媚珠气得想骂人,压着膝盖喘了口气:“你给我站住!”
初七看她真生气了,停下来探出个头,右耳垂下一点白玉红釉耳珠闪着灵动的光,他笑着说:“我真没事,不痛的。”
初七在被陈惠生收养之前在外流浪乞讨过两年,右手和右腿都受过很严重的伤。陈惠生说初七胳膊上的伤像是从高处坠落后被重物砸到的。陈惠生的原话是:“小子伤成那样还能捡回条命,他在上面有人。”
林媚珠清楚记得初七痛得在床上打滚的模样。
那时陈惠生往他嘴里塞布条,嘶着冷气道:“你这疮口虽合,脓血却不止,再不刮除干净怕会溃烂。曼陀罗汤不能再喝了,你忍一忍吧。”初七尚好的那只手紧抓着被衾,双眼瞪得极大,眼角有斑驳泪痕,看上去既惊恐又无助。
冷铁剜入腐肉的瞬间,林媚珠在门缝看到他颈侧青筋猛地暴起,脊背反弓几乎要撞碎木榻,粗麻绳勒紧他的脚踝,他的腿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几个叔伯一拥而上将他按住,高喊着:“再拿根绳索来!”
林媚珠突然就哭了,其实她当时还很小,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想她的初七哥哥像头牲口一样被人用绳子捆起来。外婆梁芳带着她去金花庙磕头,外婆说:“求金花娘娘保佑,保佑陈惠生家的初七祛病消灾,保佑他快些退烧,保佑这个苦命的孩子能挺过来……”
他的小腿是被人生生敲断的,虽没留下小臂狰狞可怖的伤痕,却也足足养了好几年才和常人一般走路。即便如此,他的小腿也很难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
林媚珠知道他的伤表面看着好了但仍要很小心调养以避免气血瘀滞,一旦复发可大可小。从前在岭南时每逢阴雨天他也会觉得手脚痹痛,如今连月赶路,他这般遮掩肯定旧伤复发了。
林媚珠问他:“你在哪里下榻?”
初七指了指对面某个位置,林媚珠颔首:“走吧。”
初七屁颠屁颠跟着,“真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林媚珠见他一直阻挠,福至心灵问道:“房里有人?”
初七摇头,“他们都出去了。”
客栈掌柜在柜台拨着算盘打瞌睡,忽看到一戴着帷帽的女子快步走上了楼,后边紧跟着个很秀气的青年。掌柜的眼亮了又亮,肘碰了碰算账的妻子,后者嗔了他一眼,觉得他少见多怪。
那掌柜啧一声:“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那青年怎么有些面熟?”
掌柜妻子道:“住了几日,怎么不面熟?”
掌柜道:“不是这种面熟,我总感觉之前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一样。”
这家客栈开了二十多年了,接待过的客人真是数上十天都数不完,掌柜妻子不当回事儿,留他一个人琢磨,“那你好好想吧,听说他自小走失,长得又高又俊,兴许是哪个达官贵人遗落民间的儿子也不一定。”
楼上,初七正将几位同窗散乱的衣裳捡起来挂好,又将堆放在圆凳上的书卷搬到书案上,给林媚珠挪了个位置。
林媚珠一眼认出了初七的书箧,一翻,掏出两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药艾卷。
面对林媚珠责备的眼神,初七小声道:“每日都要赶路,不赶路的时候要温书,就用得少一些……”
林媚珠卷起袖口,取了火折子点火,捧着灯盏走向其中一张床,“快过来。”
初七很高兴地跟在后头走,他说:“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林媚珠想说这不是很明显吗?但要真正说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只是一种直觉。但想了想还是没回答。她在床边站定,初七给她放好凳子。
林媚珠说:“将外衣脱了,躺上去。”
初七手摸到腰带,低头看她,说:“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林媚珠很坚决:“脱!”
初七很欢快:“哎!”
衣裳脱到一半,林媚珠忽然垂了脸,未经人事时她看过初七光着膀子下水摸鱼也没生过绮念,但两年未见他个子又长了不少,即便隔着中衣她也能感觉到他结实了许多,有些别扭道:“只露出胳膊就行。”
初七道好,果真只掀起半边衣裳,露出个洁净如玉且线条流畅的肩头来。可能是因为被艾绒熏得有些热,他耳后根渐渐晕上薄红,耳垂的玉珠子也倒映出几分淡粉来。
香肩侧漏。粉面含春。这场面好像更糟糕了。
林媚珠卷起他的裤腿,忽然问:“初七,你怕不怕?”他这副衣裳半解任自己摆布的模样被人撞见了真是十张嘴都说不清。
初七回道:“我不怕!”
林媚珠玩笑似的说:“要浸猪笼的。”这句用了岭南方言讲,初七脑海里马上有了画面,他同样用岭南话回道:“我等你救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个婴儿似的趴在床上,脖子微微向上仰着,轻松又惬意的模样,杏仁眼笑得很温柔,配上略有些凌乱的发尾,很容易让人想到咧着嘴晒太阳的温顺大狗狗。
林媚珠心里想,真是个傻瓜,浸猪笼哪有抓男人的?
初七忽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威胁道:“谁要是敢嚼舌根,我和你就死在他们家门口!”
林媚珠:……有没有不那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