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二:“不,这是我妻子做的。”
沈长风知道邵二有话没说完,一手横亘在铁栅门上,不让人走。
邵二:……究竟是谁在坐牢啊?
打又打不过,邵二十分识时务地退回远处,叹了声道:“这水晶月饼确实是我妻做的,她做出来本是逗趣,让我区分哪些是她做的。旁的我都辨出来的,只是她这手艺是世子妃教的,不管是饼皮三宝,馅料的滋味都一般无二,用的檀木模也是一样的,我是真分不出来。”
沈长风尝试回想林媚珠为他做过的糕点是怎么样,却发现回忆很模糊。也许是有的,是成婚之前的事,但那时他好像是说‘拿去扔了喂狗’,他从没吃过她送的东西。至于那些吃食究竟是怎么处置的,他也没再问过。
邵二看他眉头紧锁脸上茫然,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老兄怎么回事?林媚珠给他送了几个月吃食,这都记不起来,是有多不上心啊?
他临走前看沈长风入定般盘坐在地上,恍恍惚惚失了魂一样,又多说了句:“这段时间林府林夫人不大好,十一娘许是因为事忙才没有来,我可以……”
沈长风打断他:“你们叫她十一娘?”
邵二以为他在开玩笑,笑了声发现他是认真的,没忍住脸上的诧异:“你们成婚快半年了,你不知道她的小名?”
沈长风直觉五脏六腑被猛地扯了扯,很明显的抽痛。他整个人隐入阴影里,双肩又往下塌了塌,似乎笑了声:“她从没和我讲过。”
邵二莫名觉得心酸,不知该心疼林媚珠多些,还是要同情沈长风,最后他按了按他的肩膀,“兄弟,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什么好自为之?沈长风在脑海里飞快思索着这个词的含义。一种是保重身体,用于分别告诫的场合。还有就是你自己看着办,对对方失望至极的时候才会这么说;又或是摊上大麻烦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沈长风更倾向第一种可能,他让什么人失望了?他能有什么麻烦?邵二已经透了口风,很快他就可以出去了,到那时他不用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
可笑,他有什么好自为之的?他努力说服自己,但却控制不了可怕的念头在心底隐现,他急切地在那羸弱的声音响起前将它扑灭摁死在泥里,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那声音还是生长起来,震得他手心发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某个瞬间奋力穿透他的掌心,刺耳的叫声在他耳边炸裂——
“和离?!”
晴儿惊得险些跳起来,林媚珠穿戴好帷帽,竖指示意她小声些。
晴儿压低声音道:“姑娘,你真想清楚了吗?”
林媚珠颔首,“想得够清楚了。”
沈长风出事后,晴儿和其他人一样,看着林媚珠镇定自若的模样,都找到了主心骨,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其实不过是因为林媚珠知道沈长风身处党争漩涡,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更何况天塌下来有长公主和沈仲达顶着,定北王府必定不会受到牵连。
只要确定自己不会被连累,那就够了。
林媚珠道:“等世子回来,我会找适当的时机向他提出和离,到时候你是想继续留在王府,抑或跟我走都可以。”
晴儿想也不想,“姑娘要去哪儿?”
林媚珠笑道:“去岭南,去湖北,去哪儿都行,或者游山玩水,做些买卖,但不想留在京城了。”
这几天她如常外出,旁人只当她是在拉拢权贵家眷,其实她不过是消遣度日。沈长风坐牢,关自己什么事?
今日林媚珠是受陆霏儿所托,要为她的一位好友徐岫诊治。
不过徐岫病症有些重,不方便外出,林媚珠只能先到宴席上,佯装小憩时避开晨风等人视线,伺机离开一段时间。
林媚珠打扮成绣娘的模样来到后门,在那里早有车夫等着了,只是这路越走她觉得越熟悉,当马车稳稳停在张府的朱漆大门时,林媚珠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来过这里喝喜酒的!
她清楚记得徐岫的哥哥喝得酩酊大醉,酒宴散时睡倒在庭院里,四五个小厮抗都扛不起来,当时嘴里还嚷嚷着:“四妹,跟哥回家啊!”张家人冷眼看着,嫌他丢脸,让新娘子赶紧出来将人赶走。
徐岫什么也没说,只红着眼哽咽叫了声哥。然后本来还浑浑噩噩的徐大哥清晰应了声哎,他呼噜一把脸,缓了缓慢慢起身,也不看对面的人,挥挥手,声音嘶哑得像被刀片从中间拉过一样:“哥走了啊。”
徐家和林家就隔着两条街,徐家世代是做买卖的,家境算得上殷实。但张府世代都是读书人,徐岫的丈夫还在国子监任职,算起来徐岫和林媚珠一样,在世人看来都是高嫁了。
天色阴沉,林媚珠来到张府侧门时,正巧听到几名婆子在闲话。
“娘家人都是些打秋风的,三天两头地跑,也不怕丢人哦。”
“前头还派人请少夫人回府小叙,也不嫌害臊……”
林媚珠蹙了蹙眉头,低声与车夫说了两句话。
初秋时节,室内已燃放着两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林媚珠一进门便觉得热得不行,可徐岫身上披着厚厚的氅衣,她似乎还觉得冷,尖痩的两颊边泛着青紫色的细长脉络。
林媚珠二指压在她腕侧,凝神屏息几瞬方才感觉到她微弱的脉搏。
林媚珠细细问了她身上的症状,徐岫虽害羞,但也是被这病折磨得怕了,都一一答了。
徐岫问:“我还能有孩子吗?”
林媚珠道:“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宜有孩子。”
说是不适宜已经是很委婉的了,徐岫每次行房后小腹剧痛如绞,触摸时腹部硬结如卵,脉象沉涩,畏寒肢冷,如今形痩骨立,分明是身体被损耗得严重。
林媚珠正色道:“你应该很清楚你的身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把病治好了。你的病绝对不能再拖了。”
徐岫脸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尘埃落定后的死心,她知道林媚珠的意思。她的病很严重,严重到可能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危险。
“这只是病而已,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徐岫欲言又止,叹了声:“其实我有想过请大夫,只是……”
她的声音被突兀地打断:“你没有病,请什么大夫?!”
徐岫猛地一惊,接连咳嗽起来,挣扎着起身行礼。
来人正是徐岫的婆母钱氏,她听说徐岫找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药婆时怒不可遏,女子患有隐疾本就是不光彩的事,这小门小户的出来的商贾女竟这点苦也忍不了!传出去影响儿子仕途怎么办?她正想招呼仆妇将人绑着送去官府,被见那绣娘生得雍容华贵,凛然而立,毫无惧意,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绣娘有的姿态?
钱氏也曾出席过不少宴席,暗自思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林媚珠颔首道:“是我。”
“我丈夫刚打死三个人。”
“听说快要出狱了。”
钱氏早听闻沈长风因为有人口头调戏他的妻子,一怒之下杀了好几个大官。现在得了林媚珠亲口承认,更是惊愕。
这样的开场白实在太吓人,就差没直接说“我丈夫是个杀人不用偿命的疯子,你最好别惹我。”
林媚珠坐到主位上,悠悠呷了口茶,“老夫人应该知道,我是岭南来的,当过绣娘做过医女甚至接过打手的活,在京城久了闲来无事也会做些从前的活计打发时间,这才来了张府,老夫人不会介意吧?”
钱氏本想借处理家事为名将人请走,哪知被她抢了话头,听了她明晃晃的威胁气愤之余又有些害怕,她忍着口气,少不得要客客气气行礼:“世子妃能造驾张府是咱们的福分,老身感激还来不及呢,怎敢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