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沈察礼路过藕香榭,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痴坐在水榭旁。他贼兮兮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傩戏面具带到脸上,蹑手蹑脚地小跑过去,在那人转脸时双手做鹰爪壮,大声呼出:“啊!”
然而林媚珠的神情让他瞬间后悔,他手忙脚乱地除下面具,有些不知所措道:“大嫂,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其实也是有意,但我只想和你玩玩。”
林媚珠笑着擦去眼泪,拍了拍身侧的座位,“今日没有功课?”
沈察礼捏着面具边缘,坐上一半大理石圆矮凳,道:“有的,晚上再做。 ”
林媚珠问:“也要帮别人做吗?”
沈察礼颔首。
林媚珠又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沈察礼一愣,赧然摇头。他很感激林媚珠没有追问为什么他要帮别人做功课攒银子。他挠了挠脸,“不用,我能应付得了的。”
林媚珠轻柔拍拍他的肩头,直觉手下骨头瘦削得有些硌人。沈察礼极其母亲柳姨娘身体都不好,东偏房每月最大的花销便用在医药费上。两母子用度并不铺张,想必沈察礼是想用自己的贴己钱帮补家用。
她从竹奁中取了个香囊,“最近蚊虫多,你带一个在身上。”
沈察礼笑着收了:“好香,我可以拿多一个吗?我娘很招蚊子咬。”
林媚珠将竹奁递给他,“全都给你。”
沈察礼惊喜道:“谢谢大嫂!”他认出其中一个用色较沉,心思一动,问道:“大哥不用吗?”
林媚珠转开脸,“他看不上我这些玩意。”
空气静了静,只有湖面芦苇荡沙沙的声音。
沈察礼察觉气氛不对,小声问:“大嫂,你为什么哭啊?”
林媚珠望着如火的夕阳,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应。
沈察礼有些懊悔,明明已经掀过去了他还提这件事做什么?
林媚珠慢慢垂下眼帘,余晖落在她湿润的睫根上,“只是因为过节,我有点想家里人。”
沈察礼舒了口气,爬上水榭美人靠,伸出双腿放在两根栏杆之间,“那好办,邀他们一起到济慈寺玩?”反正都在京城。
林媚珠笑笑,目光又转回望向苍茫的湖面,“我想念的家人,他们在岭南。”
这是她第一次坦然承认自己和过去有关联。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
沈察礼很好奇:“岭南好吗?”
林媚珠笑:“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里食物很好吃?”
“和这里比起来,我想,很一般。”
“那里景致很好?”
“远没有京城恢弘大气。”
“那为什么,说那里很好?”
“因为我在那里很开心。”
“大嫂在这里不开心吗?”
身后树影动了动,林媚珠眼神忽地黯淡下去:“嗯,开心的。”
沈察礼望向林媚珠,她漆黑的瞳孔蒙着淡金色的纱,他想起新婚时她穿的大红嫁衣,绣金的群裾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色彩浓烈的花。很像他每日往返国子监在桥头看到的那朵开得最盛的牡丹。
后来那朵花不见了,原来是同窗将花枝移栽到家里了。再后来,他去看望同窗,那株牡丹已经蔫了。
同窗很懊恼,说自己忘了浇水。
沈察礼觉得林媚珠像那朵美丽、花瓣却开始泛黄的牡丹花。
她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说话时脸上永远带着笑意,可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很伤心。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曾在哪里看到过的,是在哪里?
他想得出神,直至身后响起脚步声才发现来人。
“大哥!”
林媚珠起身见礼,“请世子安。”
沈长风视线在沈察礼手上的东西上停了停,嗯了一声。
相顾无言,气氛压抑得让沈察礼坐立不安。他终于想起林媚珠给他的感觉像谁了,像他的母亲柳姨娘。
总是谨小慎微,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像个精致的磨喝乐。
沈察礼莫名开始心慌,将腿拔出来,“大哥大嫂,我走了。”
林媚珠也道:“那妾也告退了。”
转身瞬间,沈长风握住她的手腕,“你方才去书房了。”
他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林媚珠知道他在议事时不喜欢外人靠近,颔首道:“以为世子还未回来,只略站了站就走了。”
皓腕上的脉搏在加速跳动,沈长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强装镇静的脸,“生气了?”
林媚珠道:“不敢。”
不是没有,而是不敢,那就是听到了,也是真的生气了。
默了默,她又道:“妾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退了。”
沈长风手上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儿,林媚珠感觉手腕一阵酸麻,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坐在了沈长风月退上了。
他拥着她的腰,指尖摩挲着那小巧可爱的腕骨,道:“你狠不下心去罚身边的人,只会让有心之人觉得有机可乘。”
沈长风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决定参与皇位之争就注定将王府的命运与八皇子绑在了一起。在真正决出胜负之前,他都是危险的。往后的日子,察觉他真正意图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也不可能将她藏起来收一辈子,林媚珠如果学不会狠心,学不会保护自己,必定首当其冲。
“孩子会有的,不过不是现在。”他的唇瓣印了印她的下颌,继续向上索吻,“我们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