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扎手的物件。”
迟鲤故意扬起声来,冲他轻轻一笑:
“谢陛下……”
这第二声陛下,惹得齐文朔连连摇头,怒意不隐在心底,他只是沉着眸子,步步走出了这囚栏之中。
石阶旁的一垒砖墙下,窸窸窣窣发着响。
齐文朔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柳秋艳忙闪身躲至砖墙之后,目送他背影离开。
这方才的一切,柳秋艳都听在耳中,痛在心里。
“若她做了妃妾,那我算什么……”
心跳得要失序般,柳秋艳尽力抬起头来,眼中盈满的泪却失重滑下,她一手抚在面庞,将泪向上抹。
泪已抹尽,她索性低下头,袖口的金丝凤纹却不合时宜地闯入眸中,这一刻,她再也抑不住心中酸楚,摘下护甲,一缕缕揪开这袖口的纹饰,却发觉这凤凰绣得极好,即便指甲掉了块,也未伤它分毫。
出了地宫,回了皇后的梓潼殿,柳秋艳端坐镜前,卸下了装束:
“菊霜,去把我陪嫁匣子拿来。”
一宫女翻找片刻,随即将一方刻有辽南国三尾蛇图腾的秘匣双手奉上。
柳秋艳翻开匣盖,若有所思:
“不做妃妾……我帮你。”
翌日清晨,是大晟国的新君第一次上朝,朝堂之中,虽暗暗有质疑之声,但尚且无人敢直言启奏,只接连称道。
散朝后的宫道上,一红衫臣子正用笏板遮住了嘴,向身旁人偏过头去:“谋位不正……”
“谋位不正又怎样,谁坐在龙椅上,谁便是主子,要我说一句,先帝就是过于仁慈,对子孙心太沉,才——”
“诶,快别说了,迟大人与灵囿使先例在前,你且屯屯粮,好好保命吧。”
迟鲤与白煜的失踪,宫中不知者则当成异闻,知晓片缕者则闭口不言。
一缕日光撒入地宫,迟鲤靠在草席旁,双睫颤抖,搭在腹边的手徐徐伸起,她挡了挡太阳。
睁眼之时,她险些被身边人吓了一跳。
“王妃好……不,皇后娘娘。”迟鲤起身向柳秋艳行了礼。
柳秋艳挥了挥手,示意众随从退下,独留宫女菊霜候在身旁。
气氛冷得诡异,迟鲤不禁抬起头来,向她问道:“皇后娘娘,地宫寒凉,您千金之躯,本不该来这里的。”
听闻迟鲤一席话,柳秋艳勾了勾唇,随即一改沉默,笑意盈盈:“迟妹妹,这几日照顾不周,怕是累着了,菊霜,把东西拿来。”
菊霜将食盒敞开,迟鲤侧过头望去,发觉这食盒中所有之物,除了一碗白粥,别无其他。
下毒这档事,她怎么一窍不通……
即便从未身处后宫,但少时跟随太后的那些日子,后宫中种种计谋迟鲤也是见得一些——柳秋艳此举太过青涩,竟亲自来了地宫,迟鲤不禁觉得,她要么是冲动,要么是傻得天真。
见迟鲤顿在原地,柳秋艳便侧过身接过那玉碗,又轻轻舀起一勺来,细细吹着,自觉稍凉了些,便俯身蹲在了草席前,伸手将这满当当的勺凑在迟唇边。
“迟妹妹,多少进一些吧,等你歇好了身子,本宫会请陛下送你出宫的”
迟鲤接过碗勺,奉在唇边,即将张口之时,她紧闭住了唇,径直对上柳秋艳渴求一般的眼神:
“娘娘,你可还记得,这是第几次见我?”
迟鲤忽然与自己对视,柳秋艳不禁觉得失了仪态,忙敛起神色,捋了捋鬓角:
“第一次,是我大婚,你我初次相见,第二次,便是合宫宴上……你我一共,也只面见过三次。”
柳秋艳回答得诚恳,生怕迟鲤看出破绽。
看着柳秋艳跟着自己的话语,亦步亦趋的模样,迟鲤只觉得眼前这面色姣好的女子痴得可笑,傻得天真。
“那您为何……”迟鲤本想质问,可手中的玉碗却愈捧愈暖。
迟鲤觉得她二人本不该到此境地,若无梁王,迟鲤相信,即便柳秋艳坐不到皇后之位,她也该在辽南国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亲,轻松地活着,然后终此一生。
迟鲤差点忘了,自己是齐文朔抛给白煜的饵,若饵落了,就不会有鱼上钩了。
迟鲤捧着那碗白粥,像捧着一颗心。
宫墙外,日头渐渐升起,光晕洒在街角巷陌,一张张通缉告示竟一夜之间贴满了全城。
白煜穿过喧哗的人群,掠过自己的画像。
宫墙那侧窄门,对他来说不是个困难的高度。
白煜足下一转,便如同羽毛般,轻步跃上了屋檐,可在他站定的瞬间,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如刀绞般的刺痛。
双手紧紧捂在胸口,他从未有过如此感受,好像有人在拿着针,一寸寸剥开他的肉,挑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