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暴力啊?”尹长春问。
“算是吧。”文予宁道。
“为什么啊,你就上了两堂课,下手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我也不明白,”文予宁耸了耸肩,摊开手,胳膊擎在扶手上,“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帅?”
尹长春:“……”
“反正你也知道,十七八岁的男高中生有多么无聊,一天使不完的牛劲儿。何况那个学校完全是由当地富绅联合创办的私立高中,收录的都是正规渠道考不上高中的渣滓。”
尹长春注意到他的用词,“渣滓”,形容高中生有些过分的尖锐,从文予宁不算轻松的表情里,也能看出那几年的经历对他来说,不算美妙。
“刚去时的确不大开心,”文予宁观察出尹长春正在观察他,随即放松肩膀,微微一笑,“不过因为澄星,那几年也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他帮了你?”尹长春问道,“每个月血液透析400,每天的腹膜透析费用120,一个月光这两项费用都得四五千,十年前我在栾城也不过一个月3800的工资,你一个孩子,根本吃不消。”
“是,”文予宁点头,“我把钱包还给了他,跟他讲了我父亲现在的病,还有我的经济压力,是他帮了我。”
“他家里这么有钱?”
“他父亲是地头蛇,”文予宁嘴角勾起,有些嗤笑的意味,“没有他的话,我不知道我现在能去哪里,可能在吃牢饭也说不定。”
“这么严重,就因为校园暴力吗?”
“多种原因吧。”文予宁叹了口气,顺手把椅子后面的腰枕抽出,抱到了怀里,头向上仰着,陷入了沉思。
他双手抱住腰枕,逐渐收力,像是在抱着一个人,一个他无比想念的人。
“那他是怎么走上犯罪道路的,”尹长春看向电脑,“我看都跟诈骗案有关。”
“头两年还是走/私犯罪,后来盯上电诈了,”文予宁道,“这两年又兜售明星小卡,代购洗面奶,做起了微商,常常拿了人家钱却不发货,金额太小,又捉不住他……总之我去了很多地方找他,也找到了他的落脚点,但都抓不到人。”
“那后面这些犯罪事实,我们没抓到他人吗?”
“我销案了,以家属的身份,把钱都还上了,”文予宁道,“我不想他因为这些事更不敢露面。”
“那他的家人朋友,过去的同学,你们的共友……算了,”尹长春放弃了,“我能想到的,你肯定都试过了。那我可以问问,你们是因为什么分开的吗?”
“大二那年,我托福考试通过了,去了美国,两地分居,等我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他告诉我,要和我分手……”文予宁的声音有些沙哑,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棕灰色的烟盒,上面的文字似乎是外文,动作很急,烟在掏出的过程中甚至掉地上一根,文予宁没理,接着抽出第二根。
尹长春才发现,原来他会抽烟。
“你抽吧。”尹长春看到他动作停下了,抬头看着他。
文予宁望向地面虚空的一点,却没点着火,只是声音更加低沉,隐隐有些自嘲阴狠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若有似无的咬牙。
“他说他是直男。”
“啊?”
尹长春惊讶得脱口而出,又连忙收住,想起刚刚他说过,俩人发生过亲密关系。
“那他真的是直男吗?”
“扯吧,他习惯性骗人,撒谎不带眨巴眼睛的,别看眼睛那么大,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总是装得很天真。”
文予宁从兜里掏出一银色的打火机,嚓的一声,点着了火,把烟叼在嘴里,缓缓吐了个烟圈儿,烟雾缭绕中,他抬眸看向尹长春。
“他把我当傻子耍。”
屋里逐渐烟雾缭绕,外面刮起了风,忽然无声打了个闪电,又有下雨的趋势。
尹长春听完了他的叙述,点了点头,看着电脑中案件的经手人,一个已经盖了国旗,地下安眠的警察。
“我会留意的。”
“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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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雨,是秋雨,来得猝不及防,雨势很大,一场秋雨一场寒。
马原停车出库,楼道门口两边钢筋护栏上,雨点噼里啪啦拍打其上,声音很大。
他没拿伞,双手挡着头,小跑冲进楼道里,忽然门后阴影里,蹿出了一个人,穿着黑色带帽冲锋衣,睫毛上凝着雾气,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马原神情一顿,连忙掏出钥匙开了门,推着他的肩膀,先让他进家门。
“你怎么来了?”他压低声音问,回头往楼外巷口里张望,一辆无牌面包车停在那里,车灯忽明忽暗。
成澄星将帽子抖落开,甩了甩前额的头发:“没人,我等了半天。”
“有情况吗?”马原这几天心里就不踏实,楼道里防盗门贴着各种装修电焊下水道等电话标签,忽然看到成澄星留过的记号,说他近来不会回首都。
“紧急线报,”成澄星从兜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拍到他的怀里,“实在是不方便传递,我就只能人肉送了。”
“安全吗?你这样忽然出现我还以为暴露了。”马原盯着他脖颈新鲜的蝎子纹身,三个月过去,他又多了一些本不该属于他身体上的记号。
“一切都好,沙蜂逐渐进套,就是我不能在那地方待着了,”成澄星接过马原递给他的糖火勺,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安全屋现在不安全。”
“是沙蜂监视你?”马原愣住了,“那地方一般人根本找不过去……”
“不是,”成澄星看着他,“他来我家了。”
“没锁门?”
“撬开了。”
“你整个大锁。”
“就是大锁,他力气大得很。”
“那换密码锁。”
“解开了。”
马原皱了皱眉:“她怎么比毒匪还难缠,不是一直在桜市蹲你吗?她现在堵你家里了?”
“他肯定来过,但没留痕迹,”成澄星拿起马原给他的雪碧饮料,“我在桌上留了半瓶假冒饮料‘雪雷’,回家发现被他全倒掉了,饮料瓶上贴着的标签也被他撕下,用钢笔圈了一下。我打电话问厂家,据说接到消费者举报,已经被端掉了。”
“虽然溜门撬锁,但是个知法懂法的好公民,”马原揶揄道,“那偷偷潜入你家,还干什么了?”
“不知道,我以前装过监控,但他用监控反向定位我手机地址,更可怕。”成澄星表情凝重,“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转身……我鼻尖闻到了他的味道。”
“……黑灯瞎火的你说这个,我要不是警察,后背都发凉,”马原啧道,“她喷香水在你屋里了啊?”
“没有,”成澄星摇了摇头,“他躺我床上了。”
马原闭了闭眼睛,唏嘘道:“这死丫头。”
这些年,成澄星都没有告诉马原,“她”其实是“他”,是个男人。
一是成澄星想保护马队长的安全,另外,他也怕马原找到他,他再用马原反向追踪自己的下落。
“你干脆告诉我她姓啥叫啥,我以私闯民宅罪,关她个十天半个月,省得影响咱进度。”
成澄星不置可否,腮帮子不停地动,将糖火勺囫囵个儿吃了个干净:“我来了三回你都不在家,局里忙?”
“别提了,上头派了个检察官过来,事多得很,把我们当陀螺天天抽。”
成澄星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冷战。
马原转身把窗关上了。
“你这样总躲你老相好,不是个事,别哪天在马路上撞见你,暴露你身份。要不你告诉我,我去跟她好好谈谈?”
“不用。”成澄星仍然很执拗。
他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每当晚上马原想起来,都焦虑得睡不着觉。
他拍了拍桌子,下面保险栓微微响动。
“我着急恢复你身份,这次任务顺利执行,就想让你回来了。小成,这是活着的一等功,有多么难得……”
“我不在乎这些个,马队,你是知道的。”成澄星道,“这段时间我得住你这儿,一个是躲他,再就是等沙蜂。”
“没问题,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这儿了。”马原掏出备用钥匙,扔给了他。
成澄星心里有算盘,马原是大老粗,铁直男,文予宁嫌他臭肯定很烦他,离他远远的。另外,文予宁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偷摸跑刑侦队长家里视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不过你得告诉我全部内容,”马原道,“你和她的事,你肯定有保留,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你都没有落脚地儿了,我不想你有一天出事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被谁害了,沙蜂,还是那疯娘们。”
成澄星只得点了点头。
“高二开学那天,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傻小子,忽然,班里来了插班生,第一天,他就打倒了校霸,成了新的校霸……”
“等会儿,”马原喊停,“你以前说她很脆弱敏感,拥有一颗玻璃心,你不想跟她动真格的,现在,你告诉我她是个大姐大,校霸?!”
“他特别能装,最擅长唬人,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当成透明的,”成澄星眉心紧皱,苦着脸道,“我被他骗得找不着北,他把我当傻子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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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铃声响起,第一节课是地理课。
插班生文予宁忽然站在讲台边上,左手掌向上,指在右手心中央,做了个“暂停”的动作。
成澄星就在他的手下面,看到他淤青的下巴颏。
“地理老师您好,”文予宁向他鞠躬行礼,“耽误您宝贵的两分钟。”
底下同学都跟好奇的蘑菇似的,一个个伸长了脖颈。鼻青脸肿的孙志奇,闻声也从趴着的桌子上挺身,不耐烦地看向了对面。
“吴老师,我要向您举报,”文予宁拽住了班主任吴书墨的胳膊,一一指向了下面的人,“我遭到了殴打,打我的人是以孙志奇为首,姜鹏为辅,左边第一排倒一,倒二,右边正排往后数,第四和第五,还有他们各自的同桌和后座……”
被点到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而备课中忽然被拽来的班主任,在地理老师面前也很紧张和羞耻,仿佛班丑忽然被外扬了,连忙抓住文予宁的手:“课后再说,课后再说……”
“我要先指认他们,以免一会儿我记错了他们的脸。”
文予宁实话实说,他还有些对不上号,毕竟初来乍到第一天,何况挨打的时候,他忙着举起胳膊防守反击,看不大清楚。
“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