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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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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三队大队长尹长春,是文予宁第一个决定对其倾诉“成澄星是我什么人”的人,也许,是这几个月来,他多次监察这位Madam的工作,对她的侦查实力和工作能力非常信任,也许,是因为当他去到了秦素萍的家里,看到那一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雨衣,都来自于尹长春的相赠,也许,是因为此刻年过四十五岁的尹长春,温柔又同情地看着他的眼神,令他动容……

总之,他决定讲述那个发生在十年前的故事。

“当你教会我们怎么用地下网络寻找人脉关系网的时候,抱歉,我就查了一下你。”尹长春道。

文予宁笑了:“肯定是马原查的,你不用替他找补。我既然敢教你们,就不怕被你们查。”

“他只是很好奇你的身家来历,”尹长春道,“十年前的留洋机会是非常难得的,无论财力还是实力,何况你看起来……非富即贵。”

“结果发现我根本没有亲人,”文予宁苦笑道,“我身后空无一人。”

尹长春缓缓点了点头,文予宁从父亲去世后,户口本里现在就躺着他自己,是真正的“寡人”。

“那个年代能送你去美国留学,父母就不是等闲之辈,我们都猜你是个有钱少爷,”尹长春道,“最起码父母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文予宁摇头:“恰恰相反,我是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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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末期,文予宁降生在桜市一个偏远的小乡村,名字叫做“阡山”,那里仿佛被时代发展的浪潮遗忘在大山的背后,贫穷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束缚着这片土地和它的子民。

文予宁几乎是“天崩开局”,家里只有年迈体弱的爷爷奶奶和他与爸爸,据说他的妈妈是被外派到这个小乡村教学实验的年轻老师,本来支教期满就该回城,却因为贫苦农民出身的文正山,长得格外帅,才同意和他一起隐匿在这大山深处,结婚生子。

只是罗曼蒂克维持不了太久,就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等到文予宁两岁,贫穷彻底吓怕了她,没有留下一言半语,只给文予宁留下了一个素雅好听、不算俗气的名字,便离开了这个用黑泥石头和茅草堆砌而成的家。

文予宁从来没有怪过她,如果他能跑,他也早跑了,只是爷爷奶奶待他很好,爸爸也很勤劳能干,他没有理由离开。

每到外面刮风下雨的日子,小小的文予宁还能听到屋顶覆盖着的破旧茅草和半截瓦块,发出“哗哗”作响的声音,他是觉得很新奇好玩,但他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却都心惊胆战,害怕房子随时会倒塌。

文予宁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游戏机,也没有那些五彩斑斓的童话故事书和九十年代末期鼎盛一时的电视剧和音乐,但也算是无忧无虑,爸爸是独子,他也一样,小小年纪,家人在地里浑汗如雨插秧、种地时,他就踮着脚尖拿着饭勺学着煮饭和料理家务,那时候他才不过四岁,家乡山前屋后,被连绵起伏的山峦环绕,小河潺潺,他的世界仿佛与世隔绝。

村里的道路崎岖不平,每逢雨雪天气,道路泥泞,文予宁要去几公里以外的地方上小学,村里读书的孩子并不多,可文正山记得孩子妈妈是老师,坚决要送他去读书,每当天气恶劣,出行便成了一大难题,文予宁抓着裤腿,光着脚,趟着大河、踩着厚重积雪去上学的日子,是他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桜市虽然算是文予宁的家乡,可其实真正的桜市市里距离文予宁的家乡要六七个小时车程才能走到,而桜市距离首都栾城开车不过三小时。待到文予宁上初中时,父亲听说桜市近年来多产出一种稀有矿产名叫“紫晶矿”,这种矿产在全球范围内都极为罕见,据说价值连城,当地许多开采公司短期内忽然暴富,而村里的体力劳动者也都纷纷抛下锄头涌入桜市,下了矿井,为了赚那一笔不菲的薪资。

文正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见村里其他人都赚了钱盖了房子,甚至还有搬到乡镇县城住上了楼房,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为了能让父母和儿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毅然决然下了井。

然而,命运似乎对这个家庭格外残忍,一场突如其来的矿难,彻底改变了文予宁的生活。

由于矿产老板连日催促,矿井内安全员的一次误操作,导致采掘面凿穿封闭气腔,甲烷迅速喷涌,矿工帽灯钨丝迸发的火星点燃了致命的混合气体,冲击波在黑暗的巷道拐角形成真空漩涡,最终引发多米诺式冒顶意外坍塌,巨石滚滚而下,46人在这场矿难中失去了性命,而文正山因为当时刚刚下井,离爆破点比较远,虽然被埋在地底下8个多小时才被救出,但巨石无情地压断了他的双腿。

经过紧急救援,文正山的双腿从腰部以下膝盖以上被截肢,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灾难发生后,文予宁的爷爷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脑溢血,夜里便离开了人世,而经过漫长的等待和联合诉讼,矿主责任人在赔偿问题上推诿扯皮,最终只给了文予宁三万块的赔偿款。这对于一个因矿难而残疾的工人,对家里的顶梁柱,以及刚刚转到镇里上初一的文予宁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文予宁辍学了,离开他恋恋不舍的学校,回家开始务农。

虽然在永堤县初中仅仅上了一年学,但他学习刻苦用功,成绩优异,品格良好,给他的班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待到文予宁辍学半年后,他的老师王文静趁着暑假时间,背着一书包的教材和课本,坐了六个多小时大客车、小汽车,跋山涉水,去到阡山乡,找到了腿上满是泥点子,正打赤膊在地里种庄稼的文予宁。

“小文啊,你还好吗?”

“老师好!我挺好的。”文予宁把从地里摘的红艳艳的西红柿洗了一大盆,笑着递到了他的班主任怀里。

王文静舍不得这个孩子,他初一入学没多久就被同学推举为班长,为人热情,正直,乐观,勤奋,好学,是所有农村优秀子弟的缩影,王文静不想这么一个好苗子,从此靠天靠地为生。

“老师,他不好,他应该去念书……”瘫痪在床的文正山,看到孩子班主任找来了,没说两句话,就忍不住捂脸痛哭,“我要是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拖累他了……”

“爸,别说这样的话,不管干什么,我都能干好,等回头存够了钱,我就砌一个池塘养鱼,赚得就更多了,等再攒一攒,我就回学校。”文予宁趁他们说话间,已经在厨房里做了几个小炒,把存货的肉全给做了,殷勤地夹给老师,给老师的碗里盛了满满的饭。

如果只是穷,王文静老师尚且有办法,可文予宁想要重新上学,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而是他的奶奶,现在已经双眼模糊,记不清人,而他的爸爸,一时半会儿,根本离不开人照顾。

更可怕的是文予宁的父亲,由于卧病在床,渐渐的多了各种各样的并发症,文予宁最怕医生说出什么新词儿,比如尿毒症,比如“需要透析”,任何一项治疗费用,都能把他辛苦一年种地卖菜赚的钱,全部抢夺一空。

在这样的苦难下,他仍旧每天高高兴兴的,照顾父亲的身体,奶奶的心情,还给老师画大饼,说用不了三年,也许不是明年,就是后年,他就还能上学。

“这是我们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所有科目教材,你理科好,我只带了数理化的书,还有一些我们老师用的教学参考书,都一并带来,我觉得以你的聪明,你完全可以自学,我十一假期过来考考你,你有不会的,在卷子上标注,我让别的科目老师写下解题思路,也给你带回来。”

“好!”文予宁痛快地答应了。

“还有就是,我不大理解,你们家为什么只要了3万的赔偿款,这是终身致残啊,我听说那起事故有赔偿18万,有20万的,城镇户口就算中等伤势,也有赔90多万的……”

“啊,不同价吗?!”文予宁愣住了,床上的文正山更是激动地叫道,“我也听工友说给的太少了,我们为他刘显宗赚了那么多钱,他有保险可以拿,结果出了事,我们搭上一辈子,却就值3万!”

他说话像鼓风箱似的抽拉,仿佛要断气,又急得咳嗽起来,文予宁连忙给他拍背。

“也可能是我听错了,您别激动!”王文静老师很后悔提了这样一个敏感话题,等又坐了一会儿,就急忙回家了。

自学,尤其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挑灯夜读,那是很需要毅力的,何况文予宁不但有几十亩的地要管,还要随时陪奶奶和爸爸去镇里医院看病治疗,半年后,王老师来验收成果了,可等了几小时过去,文予宁趴在桌上答了所有期末考试卷子,被现场判卷打分后,王老师红了眼眶。

“好孩子,”她踮起脚,摸了摸文予宁剃得短短的寸头,“真是个要强的好孩子!你继续努力,老师一定给你想办法!”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过去,文予宁的奶奶去世,他的左臂上缠着黑色的孝布时,王老师来了,带回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直接去桜市,考那里的私立高中,只要你被高分录取,不但能免除你三年学费,还会给你‘特优金’,助力你考上清北,为学校争光!”

“还有这种好事?!读书还会给我钱!”

“是啊,拿了钱,你能给你爸在市里治病!”

文予宁和父亲都喜出望外,但文正山毕竟有阅历,只高兴了几秒,就问道:“是分学期给还是怎么给啊,怎么保证肯定能考上清北?”

“分学期给,看期末考试成绩,”王文静道,“你只要考上全年级第一名,每年能拿5000特优金。”

一学期5000,一年就是一万,那对2000年的社会普遍工资来说,特别是对文予宁这样的农民,根本是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可一个学校为什么这么想要考上清北的学生,”文予宁琢磨道,“是他们本地生源不够优秀,没有那个实力吗?”

王文静点了点头:“那是一所私立高中,也是桜市有名的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各个出身名门,来头不小,而学校的老师也都是名校毕业的高级教师。”

只是二代三代们实在是带不动啊,建校十多年来,考上双一流大学的学生屈指可数,在业界都被嘲笑的存在,学校为了吸引优秀生源,只好抛出金钱诱惑,设立“特优金”,就为了捕获清北苗子。

“我要去读书!”

文予宁不会放过这样珍贵的机会,他用自制的挑肩背带椅子,将没有双腿的爸爸背在了身后,收拾简单的行囊,去到了桜市,先找了个半地下室住着,等候夏天的中考。

6月30号,文予宁通过全国统一招生报名参加了中考,等待放榜的日子里,为了维持生计,离开了他熟悉的土地,不能种庄稼了,文予宁在菜市场里溜达了几天后,决定卖鱼为生。

桜市多湖水,河流纵横交错,拥有很丰富的水产资源。文予宁听说,在战江湖里经常能捕捞到珍贵的淡水鲥鱼,这种鱼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在市场上售价颇高,有时甚至能达到十五元一斤。

这让文予宁非常心动,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战江湖时,文予宁便已经背着渔网,前往湖边,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以上,他从小打网捞鱼技术娴熟,这种钓鱼行为对他来说都不算是干活,更像是消遣和娱乐。

等钓到鲥鱼便带到周围市场,找到现有的鱼摊上前问价,鱼老板往往有自己固定的进货渠道,可这孩子拎着网兜,被晒得又黑又瘦,眼珠子铮亮,诚恳地发问:“叔叔你买我的鱼吗?批发价,新鲜又便宜,是早上刚钓的。”

就不忍心拒绝,时间长了,他甚至有固定的销售渠道,一进市场往东走,最大的那家鱼贩,有最宽敞的鱼缸,里面新鲜活鱼乱蹦乱跳,老板是最舍不得压价收文予宁的鲜鱼,常常甚至比他进货的地方还多给两块,只是因为文予宁说了带爸爸来治病,顺道等待开学。

可老板的好心,文予宁不愿白白接受,经常把爸爸送到医院后,他看老板生意忙,就坐那儿帮忙搬货打扫卫生,偶尔帮忙卖鱼。

“嗬,小文啊,今天这条得有六斤重吧!”

“六斤七两,刚上称,这家伙可狡猾了,吃了我不少鱼饵。”文予宁把鱼丢到缸里,看到这条大鱼在里面摇头摆尾,游得很尽兴。

早上市场里总是人头攒动,各个摊子生意兴隆。文予宁穿着黑色工装背心和防水背带裤,正拿着扫帚扫地上的污水,忽然觉得鱼缸里有人,抬头一看,那是鱼缸后面站了一个人,正瞪着一双大眼睛,聚精会神地望着他刚丢进去的大鱼。

……这家伙眼睛可真大啊。

这是文予宁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阵儿,村里忽然多了很多花花绿绿的纸,上面都是大美人,听说有一个电视剧收视率很高,全家老少都爱看,叽哇乱叫,后来主角全是大明星。

但文予宁家里没有电视,不知道,没听说。

有一天奶奶从邻居家拿回了几张贴画,要贴被烧炕熏黄的墙,文予宁拿着胶布给贴好了,奶奶坐在炕头,歪着头看着贴画。

“这大姑娘一个赛一个的,真漂亮啊,”奶奶笑着问文予宁,“大孙儿啊,你看你喜欢哪个,将来照着找,给你当媳妇儿。”

文予宁嗤了一声,奶奶真是越发糊涂了,填饱肚子都不容易,还找媳妇。

他随便抬头,看了一眼那电视剧海报。只觉得中间眼睛最大的那位最漂亮,可惜是个女孩。

可惜……什么?

为什么可惜?

文予宁摸了摸头,摸不着头脑,那时候他才十三四岁,朦朦胧胧的,只是不明白。

等到十七八岁的现在,不辍学的话,他都高二了,才终于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

老天竟戏弄他到这步田地,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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