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澄星第二天早起,坐在床上,犹豫着要不要去上学。
暑假的时候他们几个相熟的朋友因为闲来无聊,忽然喜欢上了钓鱼,成澄星因为在岸边总是坐不住,外加跟多动症似的喜欢左看右看,望着别人的鱼竿,自己手里提的杆就不稳,常常不是空军,就是钓一些拖鞋黑丝袜什么的,惹得孙志奇他们疯狂嘲笑,而在孙志奇有一天钓上一条两斤半重的草鱼后,更是自封为钓鱼佬中的王者,简称“鱼霸王”,气焰嚣张。
成澄星不能忍受有人比自己还嚣张,被嘲笑次数多了就准备一雪前耻……偷摸去菜市场采购活鱼,挂在钩上扔进鱼箱里,假装自己钓的。
他本来看中鱼缸里那条漂亮又ber、ber乱跳的鲥鱼准备买了,忽然听到姜鹏和于旭东他们也来市场看鱼,这才急忙捞起鱼缸里的鱼就撒丫子跑,顺手把钱包丢给了追出来的小贩。
谁曾想这小贩不老老实实卖鱼,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同班同学!
还有理有据地跑来威胁他,勒索他2500块!
孙志奇输给自己5000块跟玩似的一点儿没往心里去,事后提都不提,而他顺手撇给了小贩800块买一条鱼,事后也浑不在意,只是不管自己多有钱,是不是赢来的、骗来的钱,被人勒索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如果今天去上学了,弄不好又要给那文予宁说好了的700块,可是谁跟他说好了啊,那根本就是打劫!可不给吧,他既害怕文予宁戳穿他,让他丢面子,又怕文予宁打他,他有点儿不扛揍,想起孙志奇挂彩的脸和于旭东淤青的腹部还有其他人的伤势,成澄星不禁有些胆怯,于是原地躺倒,抓了抓被子,闭上眼睛继续睡。
“小星没走?今天周四,怎么没去上学啊?”
“一大早就告诉我们别吵他,没出去,也没下楼吃饭。”
门把手扭动的声音响起,扭了半圈儿门没动,就停了下来。
成澄星躺在床上,双眼微阖,清晰地感受到门外的一切动静。
“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救护车?”
岚姨在外面声音压低,询问做保洁工作的卜阿姨。
成澄星的耳朵竖了起来。
“这就不用了吧,他很久都没犯病了,小孩子贪睡不爱上学也很正常……”
“喂?老刘啊……”
高跟鞋哒哒声音响起,成澄星仿佛看到岚姨扭过身子,细瘦的腰肢曼妙,一步步往楼下走去,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水晶链子在飞快地转着,正娇俏地给老爸打电话,虽是说着紧张担心的话,但脸上却难掩喜色。
“小星今天又不舒服了,没去上学,我就说嘛,让他上学太为难……”
成澄星从床上一跃而起,几步蹦到了门口,开了房门:“不好意思啊!我好得很!就是想逃课一天,有问题吗?”
“啊,没问题,ok,没问题,身体要紧,”岚姨脸上现出一抹尴尬的笑,朝他摆了摆手,“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不吵你。”
成澄星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岚姨,是成澄星记忆中的第三个“阿姨”,最开始的那位好像是叫“常姨”,爸爸让自己叫她妈妈,那时候成澄星6岁,很快就被哄着叫妈了,只是常姨不常在,没过两年就不见了,再也没回来过。
换成了“杨姨”以后,成澄星8岁,被杨姨喂了一碗粥,拿着小手绢擦了擦嘴巴,他也仰着头,甜甜地喊她妈妈。
只是杨姨也没待够三年,又换成了岚姨,这回成澄星已经11岁了,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妈妈,在他6岁时心脏病去世,别的都叫阿姨,根本不是妈妈。
可爸爸仍旧哄骗他,让他喊妈,他摇摇头:“算了吧,这个也不知道待多久,家里有的是流动阿姨。”
爸爸马上变了脸色,佯装训斥他,声音却超小,说他胡说八道,哪有“流动阿姨”。成澄星莫名其妙地看着爸爸,自他懂事后就常常住在医院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性心脏病,有时一年中的半年时间,都在医院住院,每天打针吃药,维持着心脏各种各样脆弱的机能,爸爸从来没有凶过他。
正嘟着嘴巴搞不清楚状况,岚姨却很大度地抚着成澄星的头,说不会跟小孩子计较。
岚姨待了三年,成澄星本以为她也该流动的时候,却大了肚子,生下了一对儿龙凤胎,爸爸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走哪儿带到哪儿,逢人就展示他的龙凤胎,还会特意介绍说是“健康的宝宝”,什么毛病都没有。
不健康的宝宝成澄星就被抛在脑后,因为外公外婆尚在,所以头几年即使岚姨和孩子们是家里关注的中心,他也没有被抛弃或者忘记,可是等到外公外婆接连去世后,他就没地方站了。
龙凤胎很吵也很闹,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是真的身体健□□龙活虎,动不动就往楼上跑,向成澄星的地盘发起攻击。
成澄星看得出家里的变化,眼见着卧室里的被子、枕头、玩具、书本都被弟弟妹妹扯到地上踩踏和瓜分,也只抱着和妈妈的合照不放,待在角落里。
几次跟爸爸告状无果后,他就不想再告诉爸爸,反正儿子说的话没有枕边风厉害,说来说去只让自己憋闷。
可他的舅公成立罗却不干了,听到他打电话哭诉遭遇后,立刻冲到了他们家,一脚一个,将他所谓的弟弟妹妹都从楼上踢得滚下楼梯,吓得佣人和保姆们赶紧冲上楼,抱住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们,护子心切的岚姨这时候冲了出来,大骂成立罗:“你简直太过分!小孩你都打!”
“你这时候是个活人了,眼睛不瞎耳朵不聋了,你俩孩子磋磨澄星的时候,你就是个死人呗?!”成立罗大骂道,“那姓刘的以前不过是个没文化的小学徒,要不是我姐看他可怜,他倒插门嫁到我们家,有你秦香岚现在的好日子,有你们后来的别墅工厂、花园洋房、上市集团吗?做人可别忘了本!”
岚姨脸色发白抱着一双儿女一声不吭,就是家里那些保镖佣人们,好像也都被戳了脊梁骨似的,顿在原地,无话可说。
父亲听说了小舅子来家里开炮了,急急忙忙从外地赶了回来,看到的就是端坐在沙发上喝雪碧的成澄星,和受虐受欺负后哭的梨花带雨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小星,这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忍不住问,“我不在家,你就是一家之主,怎么能让你舅舅骂你阿姨,吓哭你弟弟妹妹?!”
“我舅舅是我亲舅舅,我当然跟我舅舅最亲,”成澄星道,“我就纳闷我怎么跟我姥爷和我舅、我妈是一个姓,你却姓刘。爸,你给我讲讲你当学徒的事呗。”
老刘顿了顿,有些惊讶。儿子的小翅膀逐渐硬了,张开了爪牙,第一爪子就挠向了他。
他编了个故事给成澄星听,什么“勤奋聪明的车间学徒被白富美小姐垂青,最后喜结连理,共同创业,走上富裕之路”什么的,可成澄星已经不再是个容易被哄骗的小孩,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从小能和军区大院里的孙志奇、姜鹏还有高/干子弟曲国良于旭东他们同上一家国际幼儿园,同在梅尔斯小学与巴贝拉中学念书,能来到这富丽堂皇的澜亭高中读书,那是因为姥姥、姥爷和妈妈舅舅才是清北大学研究生,是七八十年代最稀缺的高级知识分子,而老刘,老刘无疑是有脑子的人。
成澄星朦朦胧胧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住的地方是筒子楼,后来,慢慢的周围环境就变了,筒子楼变成住宅楼,住宅楼变成商业楼,后来又变成独栋别墅,别墅越来越大,周围一圈一圈的全是人工建成的花园,爸爸最开始是在爷爷开设的零件加工厂里打工,后来做上了副经理,又变成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到现在,竟成了桜市首屈一指综合集团的总裁,而妈妈却永远消失不见了。
经过这件事后,岚姨跟成澄星开始了一段“蜜月期”,她忽然对他特别好,训斥儿子女儿,不准上楼打扰哥哥,不准动哥哥的东西,开始跟成澄星有了“礼貌”,还经常给他买漂亮又昂贵的衣服和鞋子,还用各种方式途径给他买进口的玩具和新款游戏机,纵容他没日没夜不停地玩,只要爸爸不在家,他就是最自由和幸福的小孩儿。
直到孙志奇他们一群人涌到家里,成澄星有什么就拿出什么分享给他们。
“成澄星你真幸福!”姜鹏简直幸福地不想走,“我在家玩十分钟游戏机我妈就来拽我手柄不让玩。”
“也不让我玩!怕我累坏眼睛,还说什么玩物丧志,耽误学习,”曲国良摇了摇头,“还是后妈好,后妈不敢管你。”
成澄星愣了愣,问孙志奇:“你妈也管你吗?”
“当然了!我妈扯我耳朵,我爸能把我一脚踢飞!”孙志奇道,“我是家中独子,我爸说我沉迷游戏将来会没出息,纵容我就是害我,还说什么惯子如杀子,啰嗦个没完。”
成澄星愣住了。
原来这样的爱不是爱,而是害。
“妞妞,牛牛,你们俩过来,”成澄星趁着岚姨不在家,将常年紧闭的卧室门打开一条缝,招呼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弟弟妹妹,“哥哥带你们玩。”
从此岚姨经常打孩子,不让孩子玩游戏。
“大儿子没什么用,跟他妈一样心脏病,估计不会长命,家里有什么还不都是我们的,”秦香岚在阳光充足的走廊里悠闲地踱步,笑着打电话,“老刘也清楚,他爱姓什么姓什么,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成澄星站在二楼扶梯处,静静地看着她。她以为他又去住院了,却不知道他提前出院,就待在家里。
“哎呀,好漂亮的项链啊,是雪花!”
晚餐时间,成澄星尽情夸赞岚姨的新饰品。
“还好吧,这款挺别致的,也不贵。”岚姨笑着摸了摸项链坠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解释“不贵”。
“跟我宋阿姨的那条是不是一个牌子,不过好像她那个更贵,钻石更大?”成澄星转过头,好奇地问老刘。
老刘朝他猛眨眼,成澄星啊了一声,连忙低头,眼睫闪烁,好像说错了话。
是的,阿姨又流动了,这回姓宋,是刘总的贴身秘书。
“回头让小宋来家里坐一坐吧,”岚姨笑道,“只听说名字没见过人,我还挺好奇的。”
可没过两天,他下楼时,还真就看到了坐在父亲身边的宋阿姨,说是阿姨其实年轻得很,才刚刚20出头,面容青涩稚嫩,有些坐如针毡。岚姨在边上招呼她吃菜别客气,老刘坐在中间,尽享齐人之乐。
成澄星啧了啧嘴巴,岚姨真是个狠角色。
可为了不让她如愿,不早死,成澄星早睡早起,按时服药,一感到心脏痛就连忙找舅舅去医院看病打针,一应呵护心脏种种,绝不耽误自己一星半点儿。
“今天玩了半小时,准备收手睡觉。”
“今天又掌握了超多知识点,真是个无比优秀的好少年!”
成澄星一回家就打开书本认真温书,好好学习,年年考第一,放下游戏手柄就安详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自己哄自己,好像正在被逝去的妈妈严厉的管教,被妈妈仍旧好好地爱着。
“……还得是老成家的人,最擅长读书。”
刘总看着成澄星傲人的成绩单,觉得很欣慰,前妻虽然没有给成澄星好的身体,但给了他聪明的头脑,那刘牛牛和刘妞妞的垫底辣眼分数,他看都懒得看。
“长子就是长子,是我的继承人。可如果澄星能听话改姓就好了。”
“您不用着急,孩子正在叛逆期,等将来懂事了,明白您的苦心,自己就会改回来的。”秦香岚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给他泡功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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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澄星今天没来上学。
文予宁走进教室,看到他的座位空了。
经过昨晚的反复思考,他打算今天给成澄星郑重道歉,决不会再要他那剩余的700块钱,更要把自己的难处说给他听,希望他能谅解。
他很清楚他要“赌资”的那一刻,也是对成澄星的一种霸凌,在他上前一步,身高又高了成澄星整整一个头时,成澄星后退半步,是被他威慑到了,何况他脸上还带着跟孙志奇他们打架后的伤,像是什么斗牛勋章。
成澄星气得胸膛起起伏伏,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扇着狂风,很是不服气,可又好像敢怒不敢言,最后握着拳头,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