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课本翻到第八十八页,今天我们要讲的是戴望舒的《雨巷》。”
上课铃打完,班主任便在讲台上开了口。
早上十点,正是最困的时候,教室里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班主任扶起眼镜,睥睨般地傲视了这些跟自己眼皮作斗争的“狗熊”,认为他们还不如自己这把老骨头。
这时,教室的门被“砰”的一下推开,落针可闻的安静被门口满头大汗的少年打破。
“报告!”他扶着门框,喘着粗气。
死气沉沉的教室被这一声巨响彻底唤醒了,教室里顿时嘈杂了起来。
“安静!”班主任拿着黑板擦重重地拍在讲台上,没错,就像是古代公堂上的刑官那样。
而后,班主任又一撩眼皮看向门口,见怪不怪地直接将板擦砸向扶着门框喘气的人:“江既明!说过多少次了,不允许旷课!你倒好,旷课旷到我的课上来了!”
板擦扔得不准,只堪堪撩到了江既明的衣角,飞扬的粉笔灰惹得他打了好几声喷嚏。
他跑得很急,再加上这么几声惊天动地的喷嚏,此刻嗓子里全是血腥味,而淤青的后背被身上的白色校服遮住,隐隐作痛,只在校服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脏痕。
十六岁的脸上满是不在乎,尚且稚嫩的双眼也满是对这个世界气急败坏的挑衅,他吊儿郎当地开了口:“知道了知道了,我站外边行了吧。”
班主任被这油盐不进的混小子气坏了,直接放大了三倍的音量,朝门外竖着的江既明吼道:“给我站教室后门去!别在门口丢人现眼!”
江既明这才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朝着教室后黑板走去。
“给我把书拿上,站着听!”班主任补充道。
于是他拐了脚步,走到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从桌兜里翻了将近三分钟,全班都静静地看着他玩“黄金矿工”,直到他同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自己精心包好书皮、满是笔的语文课本低着头递给他。
江既明也不见外,抬手接过课本,同时颇为流氓地在小女生同桌头上摸了一把:“谢了。”
女生点了点头,似乎跟这个不常来的同桌并不熟,但是下一秒,她从江既明的抽屉里熟练地找出卷心菜似的语文课本,似乎相比桌子的主人,她更熟悉这张桌子。
江既明在教室窗边的角落,也不好好站着,而是半歪着靠着窗,将窗帘披到自己身上耍怪,惹来全班大笑。
“安静,把书翻开,都给我好好听课,下课我要挨个检查笔记!”班主任大声维持着纪律,班里也逐渐安静下来。
班主任一旦讲课,进入角色便非常快,原本还暴跳如雷的老头立刻转换成了江南小巷旁的文人,黑色的外套则摇身一变有些民国长袍的意味,走至窗边,手执一卷,十分儒雅地开口:“首先,我想邀在座诸位与我一同朗读一遍这首现代诗,注意,不必读得太整齐,按照你自己的感情递进与节奏来读,沉浸地感受这首诗。”
江既明看到这一幕就想笑,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在假模假样地演戏,而且还逼别人也信以为真,圈在这个巨大的仿造景中自欺欺人地颅内高/潮。
只是江既明并非导演,没办法喊“卡”,朗读声还是响起了。
“《雨巷》,戴望舒。”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注】”
江既明看着自己同桌轻微摇晃的后脑勺,没忍住笑了出来。
“简直跟听话的狗一样,让你摇头就摇头。”他心里鄙夷地想。
这时,他注意到她手上的腕表。
高中生校服统一,唯一能攀比的地方就是手表和球鞋,虚荣心刚出现不久的江既明也不例外。
那腕表跟他的是情侣款,只不过她的是真的,而自己手上的是假货。
江既明低头看向自己手上那块儿一出汗就蜕皮的手表,这块表几个月前还是货真价实的名牌。
是的,几个月前,他还住在环境优美的别墅区,还跟妈妈住在一起,根本不需要钱。
只可惜,妈妈的肚子又大了起来,他有了个一半血缘的弟弟,这家里还是没能容下他,被“退货”给了原来那个破旧的家属院。
他困惑、他愤怒、他缺钱、他屈服......他卖了手表蒙上眼睛,从此不辨世间真假。
他直愣愣地看着那姑娘故意买的情侣款的手表,当即将自己的手表卸了下来,从窗外扔了出去。
高一的教室在一楼,他们班的教室窗户直对的是一条校外的林荫小道,种满了各色各样的树,树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
后背的伤口好像被扯烂了,血水混合着汗水蛰在伤口处,疼得他心里生出一阵诡异的爽感。
江既明没有皱眉头,反而看着与他刚才经过的别墅区种着的同一种杏花树,心里想着:“应该满身是血地站在卢清面前,然后当着她的面割自己的肉。”
他是故意经过别墅区的。
因为他知道每天早上八点半,卢清会出门在小区里遛狗回来。
他也知道自己很没出息,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找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