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峰耀听到这句话,没有抬头,而是抬眼看向许望舒,声音不容置疑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才说了问句。”
许望舒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而后开口道:“抱歉,是我的失误。”
许峰耀丝毫没有把这句道歉放在眼里,反而继续徐徐不急地说着:“看来我从小对你的训练还是不够,‘问句’代表的是什么?”
许望舒的牙齿在口腔中轻微地摩擦了一下,而后开口吐出两个字:“质疑。”
许峰耀听见这话,终于抬起了头,冷漠的眼神看向许望舒,继续问道:“嗯,质疑。那一个人,在他的父亲面前,该有质疑吗?”
“不该。”许望舒机械地开口。
“错。”许峰耀直接否定了他的回答,“一个人要生存,当然要有质疑,质疑权威、质疑规则、质疑一切让你感到不适的事物。但是当一个人对他的灵魂创造者、他所生存的前提、他的父亲存在质疑时,要做的不是向他人提出质疑,而是应该用催生出质疑的身体来推翻自己的质疑,人是一个矛盾体,这一生的课题,便是矢志不渝地用你的思维中最接近父亲的那一部分来消灭那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当然,劣根性是消灭不完的,也正因为消灭不完,我的意志才能在你的灵魂中越来越根深蒂固,直至永存。”
他的声音低沉,就像是梦中萦绕在耳边的撒旦的低语,又像是回荡在房间中无处不在的上帝的教诲。
“知道了,父亲。”
听完这段旁人可能觉得无比神叨的“道理”,许望舒仍麻木地回答着,仿佛这一段话他已经听了成百上千次,可丝毫无力抵抗这段话里漏洞百出的荒诞性。
可是这句话却不知怎么触怒了本来平静的许峰耀。
他站了起来,抬起手狠狠地朝着许望舒的脸上扇了过去,他的声音也比刚才大了许多:“不,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要的不是麻木的顺从,这仅仅是捂住了你的口,这是虚假的、脆弱的,我要的是你发自内心的站在我这边,谁阻拦就消灭谁,即使那个人是你自己,这才是真正的认同!”
许望舒被这一巴掌扇得侧过了头,但他仍不为所动。
“你今天去警察局了?”许峰耀突然问道。
“是,学校的一个学生出了点事,我正好在现场,因此去警察局做了笔录。”许望舒回答道,他对于父亲的监视并不意外。
因为如今,他仍然没到十八岁,属于未成年人。
可是许峰耀仿佛没有听进去他的解释,反而冷冷地说道:“你害得父亲为你担心了,这是不应该的。”
就因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突然的惩罚便到来了。
下一秒,许峰耀摁下了自己手中的遥控器,一瞬间,紧闭的窗帘以及突然熄灭的灯将许望舒带到了熟悉的黑暗中,使他条件反射地开始战栗起来。
一种空前的窒息感无来由地袭来,仿佛下一秒心跳就要冲破胸腔,他的胃也开始痉挛,手指也变得僵硬。
“来,到爸爸的怀抱里来。”他听见某个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个救世主,可以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解救出来。
许望舒几乎失去了自主意识,开始摸索着,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只能直直地走过去,小腿磕在茶几上也浑然不知,他抬手扫落茶几上的花瓶,玻璃渣碎了一地。
“儿子,爸爸可等不了你多长时间。”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
许望舒粗重的呼吸在空荡的黑暗中回荡,他一脚踏上玻璃渣,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而后艰难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如愿以偿地被父亲抱住。
就像从小到大的无数次那样。
刺眼的灯光终于亮起。
“痛苦既是光明,儿子。”这是许峰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在他走后,许望舒看着满地的血迹,感受着自己脚掌钻心的疼痛,像是疯了一般无声地笑着。
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地上他故意打碎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