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忍受上天给她的一切折磨,丧母之痛,换嫁之悲,夫君之漠,家祖之厌。江诗宁不是个和面上一般娇柔的女子,她有不可估量的忍耐力,却只有一个禁区,便是绝不能允许旁人诋毁她已足够可怜的母亲。
家族的错,她认下,燕氏族人如何恼恨,她都可以代为受过,唯有这个不行。
天色幽暗,她恍惚着瞥见府中下人们好似点起了烛火。
燕临说过会回来用晚膳,江诗宁本腌制了鸡肉,想着他军务劳累,喝点热鸡汤补补身体。现在看来,鸡汤怕是做不成了,也不知待他回府,知晓今日午后此事,又该如何罚她。
罢了,如何都好,总不会要她的命。
只不过,她怕是撑不到他再责骂自己了。
想着,江诗宁轻喘着气,再次合上了眼。
晚膳时分,门房的小厮来报,称君侯御马已至临街,即刻便到。
想到还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江诗宁,萧吟突然有些发怵。于是双手捏着萧老夫人的袖口,眼中泛着泪光,看那样子,便是乞求老夫人能救救她。
“你不怕。”
萧老夫人安慰道:
“是她无礼,我责罚了她,与你无关。若你表哥问起,你便装作不知,不必理会他,姑祖母会护着你的。”
她感激地大力点点头,心中却是窃喜。
“君侯归!”
小厮拉长了尾音通报,院内肃穆,在燕临面前,无人敢嬉笑打闹。
燕临脱了佩剑扔给了一旁副将,随后整理了衣襟,大步来到南院的正屋前。
“明夷回来了,今日怎这样早。”
燕临点点头,顺势在萧老夫人身侧坐下。
“表哥。”
萧吟献媚似的为燕临斟酒,他淡淡点了点头,却并未打算饮下。
望着一桌的珍馐美食,燕临环顾周围,在寻找着什么。
萧老夫人看出他的意思,咳了两声,开口道:
“江氏女不在这。”
他皱眉,直问祖母:
“可是推诿不来侍膳?”
萧老夫人默不作声,沉吟片刻,复又开口:
“她被我罚去跪了祠堂。”
燕临不解,可余光敏锐地瞥见萧吟得意的一抹笑容,心中顿感不妙。于是立刻起身,拜别了祖母,便抬起脚朝着祠堂方向去。
大步穿过西屋,连陆夫人处都不曾进去问安,燕临走了最近的路,离得很远,便瞧见幽暗未掌灯火的祠堂别院内,门口的地上,趴着一个身着浅紫色衣缎的女子。
他几步便到了江诗宁的面前,身后副将拿了盏提灯紧随其后,识相地向前伸去,这才让燕临看清楚了地上之人是何模样。
冰冷的砖石地上,她犹如一只破碎的蝴蝶,轻轻地趴在坚硬的岩上。
看见她背后干涸凝结的血,殷红的颜色,想必已然在此地昏睡了近三个时辰。燕临心中升起怒火,越发气恼,开始低低地喘着粗气。
副将清楚,君侯是要动怒了。
燕临蹲下身去,华贵的衣袍下摆铺在地上,沾了尘土。他神情凝重地伸出手,想要将眼前的江诗宁翻过身来,看看她状态如何,可不经意地抬眼,却看见祠堂厅上,那一排排被烛火照亮的牌位。
在最下排,最中间的位置,摆放的正是他的祖父燕时骁,以及父亲燕岂舟的牌位。
“孝子,燕临奉”的几个大字,就刻在牌位之上,姓名的左下方。
他双目猩红,低头看了眼昏死过去的江氏之女,心中挣扎着,如受凌迟般,痛苦万分。
每当看见她,燕临的心中便要犹疑一次,每每为了她而纠结,不知究竟是否可以将她与她可恨的祖父江诚区分开来。
可一旦有了如此想法,他又恨不得抽打自己,质问自己,怎么能为了区一个女子,化解丧父之痛。
沉默,如这片黑夜一般寂静。
副将在旁,大着胆子开口:
“君侯,属下多嘴一言。”
“夫人并非歹毒之人,不该被如此对待的。最起码…不该如此吧。”
他说着,还用手指了指江诗宁背上的血迹。
不过十六岁的少女,皮开肉绽,是为钻心之痛,何罪至此呢?
燕临自然也明白,抬眼又看了看祠堂之内,一片明亮。那一刻,他心中狠了一狠,一把将昏睡的江诗宁横腰抱起,往北院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