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沉思片刻,放在桌上的手指摩擦了两下纸边,发出沙沙两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他转头看向贺楠,问道:“知道棺材里面装得是什么吗?”
贺楠摇了摇头,谨慎地表示:“运输过程守卫极其严密,青鸟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根本难以靠近。不过据当时跟过去的人说,那运棺材的船吃水很深,普通装放死人的棺材绝不可能达到那个重量。”
他话中所提青鸟,是一批在去年三月由虞笙亲自选任调教,组成的专门负责侦察突袭的少年精兵。
“我在想一个问题……”虞笙听了贺楠的汇报后,没有迅速认可,他沉吟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一个形制稍微大一点的棺材,能塞进去什么?掩人耳目的石头?私相授受的金银?图谋不轨的铁器,还是拐带私运的人口?”
贺楠看着虞笙,目光微沉,示意将军展开说说。
“三皇子受伤,是因为舞女当面刺来的一剑,”虞笙对此情况的如数家珍,他直起身,看着贺楠,伸手在自己锁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用特有的逻辑回忆道,“没有伤到要害,剑尖更是仅陷入一寸,便被骨头卡住,连肩膀都没有捅穿。”
虞笙当日收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又昼夜不休地与老廷尉交流了想法,并翻看了卷宗。
那时他就在想,究竟是哪里来的蠢货,力气小且不了解人体不说,居然连往武器上涂毒都不知道。
“我到时觉得奇怪,所以和老廷尉商量了一下,连夜提审了岚渊楼的老板,并拿到了楼内所有姑娘侍从卖身契,”虞笙道,“顺着卖身契,我们查到了行刺者的户籍……整个过程,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
贺楠听着,渐渐皱起了眉。
那户籍不假,地址不假,金银交易,钱货两讫,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那么合乎常理。
“可是等我们真的走进那女子的户籍所在,却发现村子地处河边,因为一场罕见的大水,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当时还以为是个巧合,”虞笙眯起眼睛,“现在看来,到像是直接被人抹掉了来历。”
他们这些经常经手处理案件的人,在正式对一件案子展开调查之前,一般会跟现有证据去推测行为人的动机。
比如原先三皇子监察百官,引起相关利益者反扑,就是一个动机。
可是现在换个方向来想,比如那行凶以后就当场暴毙的舞女,根本就不想刺杀三皇子呢?
倘若她真的并不想杀人,却又以这种炸烟花式的刺杀引起朝廷震动,是想要什么呢?
虞笙各种想法在脑中转了一圈,最后只想到了一个词,那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倘若把这归纳为一个有官府参与其中,又用非常手段加以控制的大型人口买卖,是不是就变得合理起来了呢。
贺楠的脑子转得很快,他忍不住道:“这事有猫腻,估计不是单纯刺杀那么简单,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虞笙摇了摇头,冷笑一声,“等着吧,这才才刚开始。”
不管是私相授受、掩饰隐瞒还是人口拐卖,都不可能绕开南疆地方官府而凭空存在。
那片隐藏在混乱住宅区的暗门子,就算不是源头也是一个重要的中转。
将军的话音落地,再次想到了那个看似没什么建树也没什么本事的酒鬼县令,眉心狠狠跳了两下。
舞女拼死留下的线索,恐怕真的是他们手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虞笙不得不庆幸,伤了儿子的皇帝陛下虽然盛怒,但是头脑还是十分清醒的。
他没有把三皇子所中之毒,乃是南疆特有的醉梦散这件事搬到明面上,才给了虞笙一行人假借处理暗娼之名四下摸排调查的空间。
而他们顺着线索摸到淮澜县不过月余,就发现了这样的事。
足以可见其平时究竟何等猖狂。
“棺材的事先不用报给京城,”虞笙理清其中联系,当即下令道,“叫青鸟的人不要打草惊蛇,继续追查。”
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倾身,将指尖贴上纸面。
将军修长的两指并拢,点上了贺楠之前所示线路中的其中一个位置。
他说:“留意一下这家店。”
贺楠颔首应下,瞧着虞笙山雨欲来般的脸色,严肃地等着他交代这个店铺究竟有何特别。
“一个开门做生意的,房前屋后也不是官道,在自己家的地盘里,棺材这么两天一趟地走,居然还没打起来,”虞笙嫌弃表示,“如此不嫌晦气,肯定有问题,叫青鸟好好查查。”
贺楠:“……”
正经不过三秒,他就不该指望虞笙的靠谱能够从一而终。
虞笙:“还有,这次事清比较复杂,行动时跟我汇报,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贺楠对于虞笙所说没什么意见,但想到那个天天找他们将军拼酒,然后醉聊往昔的县令还是有些发愁。于是他皱起一张脸,颇为牙疼地说道:“那县太爷怎么办?你走了,我们安排谁去跟他喝?”
“喝?喝什么喝!不知道喝酒误事?”虞笙厚此薄彼,此一时彼一时地双标道,“我们代表郡守他老人家下来摸查窑子有没有逼良为娼的破败情况,如今刚刚发现线索,时机刚好,正是把他们一锅烩了的好时候,他身为一县之长,不能帮忙,难道还想耽误我们执行公务?”
贺楠:“……”
虞大将军拉大旗扯虎皮和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让老头好生在家歇着,”虞笙好像完全不看贺楠的一脸菜色,继续说道,“要注意身体。”
贺楠控制不住地扭曲了表情,他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清场和隔离描述得这么大义凛然。
真是难为了那年近古稀的老县令,碰上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玩意。
真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