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当家人骆睦,这次并没有发落九哥儿。
一则,当前悦来茶坊还需要九哥儿撑场,且今晚坊中有贵客,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
二则,骆薛二家素来不睦,世人皆知,即便明着撕破脸也不甚要紧。若为此事而折损手下一枚重要棋子,得不偿失。
三则,薛家近来因这金玉满堂和茶炭生意,确实开始张狂起来。九哥儿这一看似莽撞的举动,也算是明着敲打了薛家一棒。府城,还轮不到他薛家当家做主。
再有,去年院试时那位榜首和他家夫郎当街救了九哥儿之事,骆睦自是有所耳闻。九哥儿后来确实当众向那二人示好。不过作为一名经过严苛训练筛选出的顶级茶伎,九哥儿当时那份“示好”中,究竟几分逢场作戏,几分真情实感。人心隔肚皮,又有谁能说得清。
眼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骆睦将眼底狠厉杀气消去,慢慢拈胡子,最后长舒一口气,让九哥儿走了。
一旁跟了骆睦几十年的老管家,很是摸不着头脑。
被骆家暗卫带进惩戒院的人,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有谁能站着走出去的。今日这九哥儿,算是头一人。
行事向来铁血、强硬的当家人,素日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人。今朝竟然能放人一马……
不等管家细想下去,当家人下了指示:“你明日备上些礼,亲自送到薛家去。就说九哥儿今日喝醉了酒,误伤了去往薛家送货的人马,都是误会。”
管家恭顺立于一旁,点头应着,不过并没有急着离开。凭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重点应该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骆睦压低声音:“薛家这金玉满堂,生意是好。你觉得呢?”
管家躬身抬头,试着读懂骆睦脸上的表情。对方眸子暗沉的一瞬,他熟练地拱手领命。
“老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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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家大管家亲自登门谢罪时,苏晗正带人在各个庄子巡视。
昨日之事可大可小,但骆家既然已经盯上金玉满堂的往来运送,途中安保还是应加强。
庄聿白不在,苏晗做了主。今后不论是原料还是成品,往常每车3人的护送名额增至5人。而且每车配有利器,以备不时之需。新增的这部分安保费用,自有薛家来承担。
回程途中,苏晗特意途径小各庄。现在庄子虽在庄聿白名下,昨日受伤乡民却是因他薛家之事。苏晗作为当家少夫人,加以慰问,不逾矩,也未僭越。
周通等人当面谢过少夫人带来的药品和果品。苏晗正要走,却想起昨日是三人受伤。
“还有一人,是然哥儿。”管庄人周老汉向外看看,“这会儿应该在给葡萄秧苗喷水。”
“然哥儿?那个瘦瘦小小平时腼腆少言的哥儿?”苏晗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她顿了顿,交代周老汉,“让他好生休养,庄公子回来自有安排。以及……运送货物今后多派些精壮之人。”
周老汉一一应着,将苏晗送至议事厅外。
“葡萄苗?”苏晗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是你们庄公子弄来的?”
苏晗早年跟着祖父四处宦游,对葡萄并不是太陌生,只是时下栽种的并不多,至少府城及南域北疆,她是从未听说哪里有葡萄栽种。
“庄公子在孟家庄有一座葡萄园,今年就可以挂果酿酒了。”周老汉笑着往山上指,“然哥儿现在照料的这些葡萄苗,是打算栽种在咱这后山上的。园址都看好了,少夫人您瞧,就在那一片向阳的缓坡上。”
天气渐暖,山上绿意见浓,不时夹杂几抹淡淡的粉,山桃樱李等也快冒花苞了。
“等你们庄公子此行回来,估计又有新的生意可以谈咯。”苏晗纵马转了两圈,“葡萄苗圃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就在山脚的那处暖房。庄公子还放了炭盆在里面,说马上会长成我们的摇钱树呢!”
周老汉前方带路,刚行未几步,进庄路上远远一匹马疾驰而来。
薛家小厮,奋力挥鞭,行至近处翻身跳马,满脸急切:“少夫人,景楼出了些差池。您回去看看。大公子去齐物山了,也已着人去请。”
苏晗黛眉微蹙,对周老汉说了句“改日再来!”便纵马去了。
*
骆家大管家着七八个小厮,抬了三四抬谢礼,浩浩荡荡到薛家登门谢罪。
两位当家人都不在,连老太太也去了庙里还愿。薛家管家忙让人去齐物山传话,出于礼节,也鉴于以往两家过节,忙将人请至客室奉了茶,谁都不敢怠慢,怕落人口实,更怕授人把柄。
客茶奉至第三盏时,去齐物山请示的小厮还不见回来。管家脸上的笑都要僵住了,忙又亲自捧了一碟茶果上来,递与同样笑脸僵硬的骆家管家。
两边正要开口客套一二,门外咚咚咚响起一阵脚步声,二人各自隐隐舒了一口气。
“大公子可有什么指示?”薛家管家走出去问那小厮。
小厮记得泪花在眼底打转,也没听清管家说的是什么,见有客在,忙压低声音说:“景楼出事了!说咱金玉满堂吃死了人!苦主正在景楼闹呢!”
“吃死了人!”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管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也顾不得那么多,忙急吼吼向门外跑。快到门外忽想起家中有客,又折回来,极力稳住情绪:“家中有事,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