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辩解之言?”
窗内声音低沉,似乎有缓和之机,并不至于将人逼至绝路。
“九哥儿,你当时怎么想的,快如实向老爷禀报。”院子暗处,有人提点九哥儿。
九哥儿直起身,复又郑重冲窗内拜了三拜。
“今日九哥儿行此下策实属无奈。坊间有传言,九哥儿有意结交薛家,这,实属无稽之谈!此事缘起斗茶清会之时,当时九哥儿并不知孟庄二人同薛家交好,只是因此前二人搭救过自己,为表感激特意当众奉茶致谢。今日九哥儿当众与孟庄交恶,与薛家交恶,想来即便九哥儿想拜人门下,对方也不能见容。忠心昭昭,日月可表。只是九哥儿愚笨,只一心为了使自身分明,却忘记会为茶坊惹来麻烦……请老爷责罚!”
窗内没有声音,那个巨大的黑色剪影一动不动贴在窗上,定格一般。像是在揣摩这话中真假,也像在思考薛家与孟庄交好,值不值得骆家出手。
“当然,今日九哥儿所为也有私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而且窗内人已经听了这么久并未打断自己,这就意味着一切都有转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九哥儿竟滚了几滴热泪下来,声音也带上哭腔,连称谓也变了。
“自从这薛家搭上金玉满堂之后,他家茶坊生意都跟着好起来了。奴家这边有几个老主顾言语间时不时夸赞那边的吃食茶技,奴家岂能不着急?实在看不过。九儿着急,一时昏了头,九儿蠢笨,不敢求老爷原谅,更不敢请老爷教诲。奴家甘愿受罚。”
一时间,九哥儿竟伏在地上,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
“奴家给家中惹了麻烦,给茶坊蒙了羞,无颜再侍奉,还请老爷责罚,或者今日就将奴家刺死。九哥儿也无半句怨言……”
良久。院内的暗夜与静默,一鞭一鞭抽打着九哥儿的脊背,每一鞭,都是皮开肉绽的痛。一鞭疼似一鞭。
“茶坊情况如何。”窗内剪影向后退了几步,低声问身边人。
“众人皆等着九哥儿回去,今日若不放他回去,场面恐难控制。” 窗内有人小声回复,又补充道,“以及……爷还在呢。”
“哼!他还很会挑时机。”窗内人冷笑一声,复走回窗边,对外厉声道,“这一顿烙刑,暂且记着,若再有下次,两罪并罚。”
“奴家谢老爷,定不敢有下次。”
“慢着!”
九哥儿刚要起身,忙又原地跪好。
半日,房内道:“回去之后,你当如何行事?
九哥儿一顿,回道:“一切如常。”
*
各庄。
清冷月辉洒上葡萄苗圃。
夜间温度低,然哥儿给这些刚刚发芽不久的葡萄幼苗,轻轻盖上松软稻草。
庄公子待自己很好,他临行前特意将这片育苗圃交与自己。自己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日暮时东门外之事,让他此时仍心有余悸。
可等现在冷静下来回头看,虽说一切看去凶险,但对方并没有下死手,有种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作秀之感。可作给谁看呢?
还有那位九哥儿,一位养尊处优的名伶茶伎。自己如今只是一个仅能田中糊口的哥儿,是绝对不可能和他有过什么交集的。
可冥冥之中,然哥儿就是觉得这位九哥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可以直接走上前唤他名字的地步。甚至有那么一瞬,他竟然觉得今日这场作秀,就是冲自己来的。
有些无稽。
然哥儿笑着摇摇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胳膊,裹紧衣襟,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清亮的皓月。
月辉清冽,久久映在九哥儿抬头仰望的眸底。
素来沉静的眸底,不知何时竟掀起风沙。
西境的风沙向来凶狠。那也是一个明月夜,一阵沙尘过后,年幼的九哥儿被迷昏带走,成了骆家众多伶伎中的一员。
而更年幼的弟弟,自此再无音讯。
好在上苍垂怜,十二年后,他们竟还能在这人世间重逢。
只是重逢方式,他没的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