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外、女主内,夫妻之道向来如此。
苏晗嫁进入薛家之时,虽心有不甘,但也是做好了圈囿深闺的准备。
好在薛启原和她想象中不一样,除了后院管家实权,外面铺子的经营,只要苏晗稍稍表现出感兴趣的苗头,便会慢慢将管理实权让渡过去。等苏晗自己意识过来,她手里已经全权掌管了七八家铺子。
而且薛启原完全尊重自己,大事小情,只要苏晗下的决定,他都无条件认可且大力支持。
家中有薛启原坐镇,没人敢说什么。而且新妇入门管家,向来天经地义。但外面铺子里的情况就是另一番光景。
家中掌事掌柜,都是在薛家做了多年的,不少是看着薛启原长大的老人。他们信服薛启原,并不是因为薛启原是家中少主,而是他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带一干老将从骆家绞杀中冲出重围,救薛家于危难,后又励精图治中兴家道。其魄力、其胆识、其能力,谁人不服。连对家都忍不住私下称赞“生子当如薛启原。”
当然这群掌事掌柜信服薛启原,多少也是因为潜意识中觉得薛启原是长房长孙,是名正言顺的家主。服从家主差遣天经地义。
苏晗是女子,哪怕出身读书仕宦人家,也是闺阁女子。女子管好内宅就可以了,外面铺子庄子上,那是男人的天下。女子主事,从古到今闻所未闻。
更有人认为薛启原这是向新妇示好。但拿家中生意示好……到底年轻,行事莽撞了些。
所以苏晗一开始管铺子,底下掌事多不服气。虽面上不显露,但这些办事办老了的老江湖们手上一松一紧便大有乾坤。一件事他们完全可以做十分,但到苏晗这边,他们只做到七分便来请少夫人的示下。
这里面的弯弯绕,薛启辰看不懂,苏晗哪里不明白。他们这是静观,更是试探。
用人如熬鹰,若降服不住手中猛禽,被猛禽反噬之事并不少见。
苏晗虽年轻,却不是那温室里的小白花。更准确地说,她称得上是一位不错的驯兽者。
她胆大心细,极有耐心,不急不躁,不动声色。只等猛禽一时疏忽大意,露出纰漏,方猛地咬住,拼着被对方巨翅利爪重伤的危险,也绝不松口。直到猛禽完全降服,能为自己所用。
这一招,用一次就够了。降服群首,其他人自然不敢奓翅。
但让手下人完全信服、死心塌地跟随,苏晗凭借的还是自己的商机敏锐度、精准判断力,以及果决的行动力。而且作为女子,苏晗又有其柔和细腻的天然优势,不论合作伙伴还是身边办差的,都能在冷冰冰的生意背后,感受到一些细致周全的观照和温度。
苏晗不仅是管家还是管账都很有一手,账面清楚,带人恩威并济。严于律己的同时,也能用人唯能,不问出身。
铺子里及商队中还雇佣了几个西境北疆之人,表现出色的还当上了小领事。景楼后厨前厅以及成衣铺子里,还能见到女子厨师和裁缝的身影。这在府城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刚开始也有不少阻力和压力,但苏晗就是做到了。
时间久了,薛家上下皆真心信服这位大少夫人。连大公子身边办差的,若一时寻不到人,也会来问问少夫人的意见。
不过连身边办差之人都知道时不时去少夫人跟前刷下存在,而作为少夫人的枕边人,薛家大公子薛启原见苏晗的次数,不论当众还是私下,却是越来越少。
若说大公子对少夫人不上心,那绝对冤枉了薛启原。凡是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第一时间让身边小厮好生交到墨儿手上。家中田产铺子更不用说。除了下聘时已经作为聘礼列入少夫人名下的,二人成亲这几年,陆陆续续寄在苏晗名下的薛家产业,没有一半也有四成。
但有些事,越努力越挫气。
少夫人向来对这位大公子礼敬有加,随着更多家资强行塞到她名下,苏晗眉间明显填了愁绪。二人似乎也越走越远。已经很久没人见到二人坐在一起用过饭了。上一次薛启原踏进苏晗所在的西院,也早不知是何年何月。
连感情这方面迟钝三分的庄聿白,都看出这二人有问题。大有问题。
“要我说,就是我兄长不懂女孩子的心嘛!”薛启辰把点心碟子往看账簿的庄聿白面前递了递。他拿庄聿白当朋友,凡事都喜欢跟庄聿白讲。
出了正月,日头没那么冷,空气中也开始透出些暖意。议事堂外几株红梅花开正盛。
小各庄议事堂平时空着,庄聿白便让人连堂前空地一并收拾出来,作为金玉满堂的生产基地。他自己定期来看看。
薛启辰城中待惯了,觉得闷。每次庄聿白到各庄他都乐颠颠跟着来。当然他提前向他兄嫂报备过的,美其名曰跟着庄聿白学做生意,学管庄子。
薛启原和苏晗对庄聿白夫夫非常信任,薛启辰跟着庄聿白他们自是放心。至于薛启辰真学、假学、能学几分,就不得而知了。也没人真的会去计较。
“这口气听着像是你很懂似的。”庄聿白从账簿上抬起视线,就薛启辰手里捡了块栗子糕,吃了半口,忽又弯起八卦的眼睛,“难不成……你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倒没有,但我看戏听曲啊,话本子也读不少。”薛启辰挺了挺腰板,一副博闻强识的模样,“哄人开心,最重要的是要会投其所好嘛!我兄长倒好,只会送田庄、送铺子。”
“你长嫂娘家离得远,有些产业傍身也是好的,你兄长是想让你长嫂心中踏实安稳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庄聿白现在倒是很能理解薛启原这样做的用意。
“我长嫂乃女中英豪,哪需这些身外之物让自己心安。”薛启辰叹口气,“关键还是应该怪我兄长,根本不懂我长嫂的心思。”
庄聿白得知薛启辰兄嫂异院而居时,手中点心都惊掉了。夫妻之间同床异梦的不少见。分院住,分床睡,十天半月不见一次面的夫妻,真不多见。连他和孟知彰这种人前夫夫人后兄弟的关系,都会挤在一张床上睡。
议事堂院子里佃户们各司其职,水洗淀粉,剥虾斩泥,还有人将上一批已晾干的坯片用整洁的细麻口袋仔细收起来。天冷,众人做活用的水皆是温水。风炉上还炖着红枣黄芪暖汤,佃户们可以随时自取。
薛启辰看了眼满院忙活的众人,压低声音:“若真像外界传闻那般……倒还好了。”
庄聿白确实也听说了薛启原与这苏晗只是政商联姻的传闻。分院别住,各自经营自己的生意,薛启原动不动就将田产庄子之类的固定资产塞给苏晗。种种行为看上去确实像因利益而强行捆绑在一起的联盟双方。
不过与薛启辰兄嫂接触下来,庄聿白又觉二人不像“那种”夫妻。具体哪里不像,他也说不好。
“说到联姻,我们薛家虽几代商贾,但想寻一位官家小姐结亲,也并不是太大的难事。何况我长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眼馋的小姐们多了去了。”
薛启辰的话虽直白,却是实情。
庄聿白也深以为然,顺着往下说:“若真只是联姻,在府城选一个对你们薛家生意有助益的亲事岂不方便?听说当年长苏家已经在朝中失了势,你兄长千里迢迢追去南边,花了很长时间方求来的这段姻缘。”
“谁说不是,当年我兄长……”薛启辰还要说什么,见有人走过来,忙住了声。
是然哥儿。手里端了一碟新炸制的玉片,来请庄聿白核验。
每次新制的玉片坯晾晒后都会炸制一盘小样,等庄聿白核验通过后,方才着专人将这批玉片坯送到薛家名下的景楼。
虽然有薛家这个庞大的销售体系做支撑,庄聿白还是坚持每一步走得谨慎些。最开始的这两个月先试运营,一是庄子里制作人手需要熟悉磨合,二是看下府城食客的反馈,三是推算下薛家茶肆酒楼、南北铺子的销售量,好以此安排接下来扩产的设备和人手。
前半个月平均日产玉片坯6斤(480文),水洗面筋1.8斤(144文),入账9360文。支出方面,人工占大头,目前是5人,每人每月8钱银子,日耗小麦9斤(72文)、虾3斤等基础材料都是庄子上自有的,成本有限。算下来,当前半月可以有6两银的利润(9360文-1080-2000文)。
因为各方面都在磨合试探阶段,庄聿白对这个数字很是满意。
庄聿白接过碟子,坯片切得薄而匀,玉片炸出来便蓬松轻盈,轻轻一咬,香酥满口。
“启辰兄,你也试试。”
“好吃!现做的尤其好吃!酥、鲜、鲜、奇!”薛启辰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两片。
因目前产量有限,薛启辰也只是偶尔去景楼试菜时,才能吃上那么一两次。这哪够呀!所以他每次缠着庄聿白带他来庄子上,也是为了能多混口这玉片吃。
庄聿白让然哥儿将这批刚收起来的玉片坯理好,放到他马车上,稍后他带回城去。
然哥儿应着转身退下,却又被庄聿白提名唤住:“我看这花名册上写着你擅育植瓜果蔬菜,果木可还行?”
“都是跟阿叔学的。”然哥儿有一点腼腆,“请问公子是什么果木?”
“葡萄。”
“公子有葡萄树?在哪里?”然哥儿眼睛里忽然有了光,像阳光洒进水面,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他脚下轻快,不觉往回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睫羽瞬间垂下,声音也低下去,变回刚才那个腼腆害羞的然哥儿,“……哦,阿叔教过如何培育杏李等果木,葡萄之术……想来也是相通的。”
庄聿白将葡萄树冬剪的藤条从孟家庄带过来,等天再暖和些就可以育苗了,有果蔬培育的能手帮忙,再好不过。
以及他冷眼观察了这然哥儿一些时日,虽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哥儿,性子也柔和,但他总觉得对方骨子里流着一股倔强的韧劲,像是在哪里见过。
趁着天色尚早,庄聿白和薛启辰驾车往城里赶。毕竟是他庄聿白带出来的,天黑前要把这位薛家二少毫发无损地还回去才是。
路上,二人被打断的话,重新接起。
依照当年薛家的实力,找个门当户对的商贾之家或者攀一门府城官宦结亲,都是不错选择,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薛启原,这位薛家长房长孙,未来的薛家家主,年满十八仍未议定亲事。外界众说纷纭,传闻四起,谣言不息。
正当满府城被骆家大刀阔斧的动作碾压之际,一封密函悄悄递进薛家。当天夜里,薛启原带着几名近侍策马出城,一路南去。
众人已自顾不暇,无人在意这位薛家大少此时离城是寻求外援,还是携资逃跑。半月有余,薛启原回来了,东盛府腥风血雨商战正酣时,薛家办起了喜事。
“一开始,我兄长和长嫂关系还不错的。”车厢里的薛启辰抱着半碟玉片,神情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