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头痛欲裂。
好像也就眯了不到两个钟头,外面是挖掘机的和铲车的声音,总是天一亮,他们就开工。
二婶的声音比冲击钻还要有穿透力,“才过了清明,就这么热,真是不要人活了!”
余欢把整颗脑袋埋进靠枕下,这个不足六十平米的老屋,曾经是她父母的家,现在是她奶奶的家,二婶的家,总归,不是她的家。
“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抻着脖子等我伺候,余乐!还不起来吃饭,上学迟到了!”
余乐在瓷砖地上跑起来,蹬蹬蹬的响,经过沙发,放轻脚步,声音也轻了许多:“妈,我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爱吃不吃,你给我快点过来!”
余欢常常有一种感觉,这座星球很大,可是,她无论在哪里,都是寄人篱下。
安静的起床,刷牙,洗脸,再磨蹭,二婶会骂人。
她给自己扣了半碗白米饭,干巴巴的,往下咽。桌上唯一的鸡腿,永远不属于她,奶奶的眼睛不好了,给她夹菜也颤巍巍的,煮到发黄的青菜,一半还洒到了桌子上。
余欢将掉了的菜叶夹起来,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囫囵的咽了下去。
“小欢呐。”每当二婶这样喊她的时候,往往,不会有好事情。
“我那个棉织厂的老工友啊,又介绍了别人来,上次的价钱,再加这个数。”
二婶竖起三根手指头,这样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叫她上了瘾。
“老二媳妇!”奶奶“啪”的一声撂下筷子,“这种钱是能赚的吗!小欢将来怎么许人家!”
“你不用钱的吗?家里家外水电吃饭不用钱的呀,我养了她十五年,这点钱孝敬我说出去也是应当应分……”
“我去打水了,一会儿到了上班时间,地铁里的人该多了。”余欢轻轻搁下饭碗,很多年了,在这个家里,她让自己安静得像一个影子。
楼梯已经拆成了镂空的,他们家像废墟中的一座孤岛,走在残砖败瓦上,还能听见屋里的争吵。
“麻雀窝换别墅够本吧,不要太天真哦老太太。”
“我是给囡囡要的,我要个两居室怎么了呀,将来囡囡结婚,总要够得上住才行嘞。”
“您亲孙还在这呐,继承家产也得是小乐继承,女孩子家总归是要嫁出去的,跟了别人的姓,那房产证也要改了别人的名字呦!”
“你们把小欢的嫁妆钱都给小崽上学用了,余下的攒起来将来也够婚房首付,还想要几套房才知足!”
……
穿越了这片废墟,总算听不到声音了。
拆迁队的把小区的水电都停了,吃水要带着水桶到附近地铁站的洗手间去拎,头半个月回来时,这边还有几家没走,这才十几天过去,就只剩他们一家了。听说,是附近有个拾荒的大爷,晚上没处去,在小区里找了个没拆完的房子住下了,谁知道半夜挖土机的铲斗就把一面墙刨倒了。还没走的老邻居们一听,都害怕了,这年头能干拆迁队的,多少都有点不黑不白的地方势力,不好惹,钱财是身外物,毕竟比不得命重要。
听说他们有的搬到了儿女家里,有的拿着补偿款,另外租了便宜的出租屋,余欢他们家,祖孙三代都在这一个小破屋里,没处可去,二婶花钱方面手攥得很紧,余家奶奶的房产证一天不改了她的名字,她就不去租房,一家人就这么僵持着,成了最后一个钉子户。
地铁的位置不算近,去的路上,遇上了个原来住这边的老邻居,余欢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要热络的打声招呼。
邻居谷阿姨见她拎着两只水桶,把她拉到一边问:“小欢呐,你们家还住这里呢?”
余欢点点头,回问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客气说等到回迁房下来,没准还能做邻居。
谷阿姨报了个路段,那里是政府盖的廉租房地址,她家里儿子有些本事,给弄到的。“小欢,你听阿姨说。”谷阿姨小声嘱咐她:“面积给的差不多就搬吧,听说前阵子半夜就动手了,你们家有老人,可别闹出人命来。”
余欢点头说是,只不过,她的意见没有任何决定性作用。
回来的路有些吃力,两桶水足有二十几斤,小区里到处是堆积的断砖,水泥块,横七竖八的插着半截的钢筋,拎着水从那些上面穿越过去,才能回到家。余欢昨晚穿着人字拖回来的,这会儿踩着拖鞋走这段路,需格外小心。背上的长发还时不时的落到前面来捣乱,她坚持着走到一块相对平坦的瓦砾路,把水桶放下,将头发拢成一个马尾。
远远的传来了一段对话声。
“也不知道这帮人怎么想的,几十平的房子住了一辈子,也够本了,临了临了还想指着自己的麻雀窝发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