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只有一个字,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开,不一会儿,又啪嗒一声合上。
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余欢休息的差不多了,手也不那么酸了,拎起水桶继续往家走。
与她相对的方向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在这样的地方很扎眼。
初夏的天气并不冷,充其量算得上凉爽,前面的那个,却很怕冷的样子,穿了件米白的V领针织衫,底下是一条格子裤,到脚踝的长度,裸足踩着一双皮鞋,从这片废墟走过来,竟是一点灰尘也没落上。他显然不是在这个区生活的居民,袖口若隐若现的名贵皮带腕表,还有裤子上那某知名世界品牌的经典格子图案,彰显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还有那根手杖,那是一根很精致的手杖,只有在电影里,欧洲的贵族,才会像这样戳着一根手杖走路,缓缓走在好似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下,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孤独的看鸽子。
这一切都是她埋头走路时候用余光打量的,心里不知怎的就勾勒出那样一幅画面,走近才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这副名贵行头的主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三十几岁,一脸难辨真假的深沉,皮肤很白,瞳仁黑亮,五官轮廓清晰,头发蓬松,但不长,唯有微卷的刘海搭在前额,十足的贵公子形象。
在声色犬马,衣香鬓影的场子里呆久了,她习惯了看人先看行头,脸什么样子,没有那么重要,看得多了,也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位客人今晚能开多少价位的酒。
自从拆迁以来,这块地皮上出现过各行各业的大老板,这里是地处商圈外围的老街,闹中取静,好地方,盯上的人自然不会少。
后面跟着的那人就普通多了,白衬衫黑西服,蓝色条纹领带。擦身而过时,余欢发现,男人的手杖并不是件装饰品,那是他的拐杖,他的右腿走路的时候,有些异样。
盯着别人的短处看,是不礼貌的行为,余欢移开视线,心中觉得可惜,好相貌,好家世,老天却没给他一双好腿。
她不再回头,专心脚下的瓦砾路。
孤零零的单元楼就在前面了,除了他们一家,楼下的房子都已经没了窗户。
一楼长了青苔的外挂楼梯后面,几个男孩子围在一起,七嘴八舌。
又走了几步,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背着书包的,不是余乐还有谁。
这回也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一个打头的高个儿男孩子推了他一把,几个人就将他堵到了墙角,“我妈说了,就是因为你们家太贪钱,赖在这当钉子户,我们家回迁住的楼房才总也盖不起来。”
几个孩子推搡着,有的手上还拎着砖头。
余欢撂下水桶,前后看了看,手杖男人站在她刚才歇脚的平地上,吐烟圈,食指和中指夹着的一根烟还剩下半截,身边的西装男人端着一只平板电脑,不断划着屏幕,给他看。
她重新拎起桶往回走,回到那块平地,“先生,能帮我照看一下吗?这个很结实,你可以坐在上面歇一会儿,我很快回来取。”她虽没有直说他腿脚不好,眼神却出卖了她,不自觉的往那根精致手杖旁边的膝盖处飘了飘。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从碎砖头堆里扒拉出一截断钢筋,搁在手里掂了掂,还算称手,二话不说就往单元楼方向走。
秘书小陈瞠目结舌,偷瞄着老板的脸色。
新老板才刚走马上任,他拿到的一手资料里已经明确做了批注:老板外科医生出身,洁癖,神经质,还有他的腿,是不能看更不能提的。
“你瞧瞧,徐总,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小陈摇头感叹,脚尖还踢了踢地上的白色塑料桶。
“这片就剩那一家了吗?”他问。
“是,他们家比较特殊,有个老太太,咱们不敢来硬的,软的人家又不吃,建筑面积不足六十平的房子,补偿金也按照最高规格给了,回迁房非得要九十平米的南北两居室。”
“我知道了。”他看着那个在废墟上如履平地的明亮身影,两条纤细笔直的腿上,套着柠檬色的短裤,无袖T恤在清晨的阳光下白的刺眼,长长的马尾随着奔跑左右甩动,青春,鲜活,饱满,那些都是他不曾拥有的东西,他拄着膝,缓缓坐在了水桶盖上。“下次再来这种地方,准备个马扎。”
“是。”小陈记到了备忘录里,说:“徐总,十点您还有个会,十一点半您要准时赶回老宅用午饭,家里来客人,是周书记家的千金,老董事长交代了,良好的婚姻状况有利于稳固您在董事会的形象。”
秘书事无巨细的汇报着他的行程,徐谦修的手摩挲着手杖,“没必要,再过几年,这些就是谦鹤的事了,我还是更习惯医院的工作。”
“谦鹤少爷两年后才能毕业,一毕业就进公司,恐怕接不下这么大的盘子,医生也说了,老董事长的身体,就算是恢复了,也不能过度操劳,毕竟年龄在那放着。”
“行了,先送我回家换衣服。”
小陈想了想,迟疑的说:“谦鹤少爷又气走了一个外文老师,要再给他找一个吗?”
“这事先放一放,你给他透露一下,说我正在看今年的入伍简章,打算把他送到部队里去,只能剃板寸,穿军装的部队。”
“您真的打算……”
徐谦修唇角弯了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