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府离开之后,殷晚渡没有进宫办公,而是悄悄去了富贵居,反正都空工大半天了,也不差这一会。
他只觉得怀中的信件在发烫,打心眼里涌出一股急切的心情,一到富贵居上了顶楼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信件。
殷呈听说他来了也是匆匆赶了上了,不过看着殷晚渡凝重的神色站在一边没敢说话。
信件不长,前面只只是对老友的思念之情,夹杂着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可最后一句话殷晚渡却是没有看懂。
“日后或许再无相见之日,沈弟也莫要感怀,吾先行一步,望你最后不要责怪我,承君之恩,忠君之事,我殷氏从未有负皇恩,只望族人不要再受牵连。”
墨迹愈发模糊,彰显着写信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殷晚渡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再度看向殷呈:“家主给你们的信呢?我看看。”
殷呈把那封信翻出来给了他,上回殷晚渡并没有带走它,而是留在了富贵居,信中的内容自然不会变,还是让他们收束产业,远离玉国,当时第一次看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想,只当殷老太爷不愿意族人再去寻仇,陷入危险,但是结合沈国这封信,却是隐隐有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意思。
难不成殷老太爷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难?那为何不反抗呢?若是早有准备,殷氏实力强劲绝对不至于被一夜之间灭门的。
除非……
殷晚渡不由得捏紧了信纸,思绪纷乱。
除非这都是自愿的。
他将信纸仔细收好,交给了殷呈:“收起来,不要被别人看到。”
“是。”
殷晚渡:“除了京城之外,殷氏分支是否都收到了这封信?”
殷呈:“都收到了,我们殷氏内部有自己的沟通方式,前些日子收到了其他分支的消息,不过他们还并不知道您还活着。”
他以为殷晚渡是想向其他分支公布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
殷晚渡摇了摇头:“不用和他们说,你们照旧收束产业,从东海泯关去西洋,有你们在,殷氏就不算灭了。”
殷呈脸色一凛,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绪。
“那您呢?”他有些着急:“您也和我们一起吧,而且我们还要报……”
下一秒他迎上一双墨色瞳仁,内里不容置疑的情绪让他瞬间哑声。
“报仇我来就是,爷爷说了,你们同殷氏再无瓜葛,肯定是不想让你们牵扯进来,我如今在朝堂内,能做的比你们多。”
“况且,我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他们以为我死了,我在暗自然不怕,但你们却仍旧在明,若是你们再掺进来,我怕再生事端。”
他语气平淡,殷呈却觉得他是哀莫大于心死,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眼眶一热:“少主三思。”
殷晚渡有些无措,道:“让你们背井离乡是我的错,若你们还愿意认我这个少主,待我做好这些事情之后就去找你们。”
应当是不大可能了,毕竟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张魅惑众生的脸,殷晚渡揉了揉太阳穴。
殷呈:“我知少主苦心,我们有今日全仰仗殷老太爷,绝对是他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是实在不甘,我殷氏一百三十五口人怎能死的如此轻易呢?”
说着说着他又伤感起来,殷晚渡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宽慰了,愈发觉得今日提起这事是错的。
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好好和殷呈说了一会话,让他不再那么伤心,殷晚渡才离开富贵居。
今日下午他没有去当值,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反正整个户部都松散的很,不,应该说整个朝廷都是这风格,在这干了几个月活他算是明白了,只有眼里有活的人才最忙,人家尹冲可是只要说几句好话就能在户部躺一下午呢,反观苏安,一把年纪了还要整天忙活,若不是他自己乐在其中,殷晚渡都觉得成帝是在虐待老人。
如今时候尚早,他又跑去户部坐了一会,一边看旱区流民的安置情况,一边想着今日从沈国那里得到的信息。
两封信看完,他心中便有了猜想,殷氏灭门之事,或许并非仇杀。
这些天他常去找殷呈,他并未全盘接收记忆,许多有关殷氏的事情都不如殷呈了解,所以需要问殷呈。
殷呈告诉他许多事情,包括这五年殷氏的状况,五年前殷氏曾是京城有地位的大门阀,老一辈跟着先帝打下了江山,后来又辅佐成帝登基,皇恩和权势全都握于掌心,相似的还有沈氏和五年前犯了事的陈氏。
沈氏和殷氏在五年前急流勇退,陈氏则是一桩冤狱案,在牢狱中被潜入京城的银庭人灭了门,虽然当时的卷宗写的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但是却处处透着诡异。
陈氏出文臣,沈氏出武将,而殷氏则是当时最大的皇商,三足鼎立之下皇权几乎旁落,自古以来卸磨杀驴的事情不在少数,殷晚渡很难不将其联系起来。
沈国今日犹豫不说,或许正是因为这背后关系太大,不是他一人能抗衡的。
可是,信中那看似自戕的态度,究竟是为何呢?
越想越头疼,或许是中午吃的螃蟹过于寒凉,殷晚渡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迷迷糊糊回到家中,立刻就让陈管家去请了大夫,他自己则是倒在床上闷头就睡,连披风都没有摘下来。
冷热交替间,意识也愈发混乱,眼前的事物像是蒙了一片雾,在昏迷过去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带着大夫急匆匆进来的陈管家和后面跟着的百里微。
鹤医为他把了脉,神情凝重,陈管家在一边看得心焦的很,“大夫,我家大人怎么了?”
百里微也看着他。
鹤医又照例看了他的病状,皱着眉写下了一个药方,递给了陈管家,“你照着药方去抓药吧,只是染了风寒发热了。”
待陈管家离去之后,百里微才又开口:“他怎么了?”
鹤医摇了摇头:“只是普通风寒而已,或许是午间吃了螃蟹吃坏了,他身子本就内里空虚先天不足,普通风寒也是大伤,而且……”鹤医语气凝重,“他身体中似乎有异物游走,不过不伤及性命就是,我也看不出那是什么。”
他把脉时,明显感觉殷晚渡较之常人脉搏微弱了许多,并且总有不规律的凝滞之感,像是有活物在他的血管内游走,他行医多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的医术不算高明,或许只能暂且压制。”
百里微闻言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道:“我们还没找到矿点图。”
百里微目光灼灼的看着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的人,“他还不能死。”
鹤医点头:“我自会尽力。”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眉头紧锁,让人无端生出疼惜之意,百里微皱了皱眉头,又道:“不行,万一他莫名其妙死了怎么办?你把你那本药膳的书也给我吧。”
鹤医颇为的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殷晚渡,心中了然间看着百里微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幸灾乐祸,这下知道自己药膳的厉害之处了吧?当时自己说要教他学做药膳,可是百般推辞,现在因为区区一个殷晚渡,倒是求上自己了。
不过他自然不能当面说出来,只是道:“好。”
过了好一会,天空从幽兰变得黑暗,最后一丝光亮隐没在天际线,床上的人才有了动静,殷晚渡只感觉浑身疼痛,睁开眼都花费了全身的力气,身上也是一片汗湿,让人十分难受。
他一睁眼就看见站在窗边的鹤医和坐在一边的百里微,他张了张口,没吭声。
百里微立刻注意到他醒了,站了过来,想了想问道:“要喝水吗?”
殷晚渡无力的点头,“要。”
百里微端了水,随后将人托着后背扶了起来,再把杯沿抵到殷晚渡的唇边,给他慢慢的喂了下去。
鹤医在一边道:“殷大人是吹了风染了风寒,在家吃几服药休息几日便好了。”
殷晚渡喝完半杯水,脸色好了些许,对着鹤医点了点头:“知道了,多谢。”
鹤医见他没什么别的情况之后便离开了,室内只剩下殷晚渡百里微两人。
百里微漫不经心的盯着他的脸,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他水光潋滟的唇上,眸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殷晚渡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如今身上黏糊糊的不大舒服,便对着百里微道:“能不能帮我喊小春烧些热水?我想沐浴了。”
百里微从神游中回神,“行,陈管家去抓药了,等会我。”
他少见的没有作怪,表情也一直沉凝着,似乎是有很重的心事。
殷晚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松了一口气,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还被百里微一直盯着,任谁都会不自在。
他动了动身子,浑身便泛起一股酸痛,可怜他从小练魔功只受过皮肉伤,还没有生过病,就是外伤,在他在魔窟中混成大哥之后也极少出现了,现在倒是让他体验了一番普通人才会遭受的病痛。
但是他优点不多,就是能忍,虽然从骨缝里钻出来的疼痛有些难忍,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把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服换了。
昨完这一套动作下来殷晚渡已经是有些头晕目眩,撑着桌子好歹没倒下去,轻轻嘶了一声。
这身体也太脆弱了,那神秘声音还说自己还能活十年,就自己这个状态,五年怕都是够呛。
百里微带着饭菜回来便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一凛,快步走过去,将饭菜放下便又把披风给殷晚渡披上了,动作之快殷晚渡都没反应过来。
“你还敢穿的这么薄?不要命了?”
如今已经十月深秋了,夜晚更是寒凉,殷晚渡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色寝衣,怕是不想好了。
话一说完百里微又有些后悔,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殷晚渡倒是不觉得奇怪,解释道:“本来的衣服湿了,不舒服。”
百里微扶着他的手有些僵硬:“哦!”
“吃点?”
殷晚渡看着食盒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犹豫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没胃口。”
百里微悻悻:“爱吃不吃,那我自己吃了。”
殷晚渡:“嗯。”
说罢就从百里微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慢慢走回了床边,窝回被窝里了。
脑袋一沾到枕头就昏昏沉沉,直到下人把热水送过来他才清醒些许。
“你记得把窗关好。”百里微还在吃,斜斜的瞥了他一眼。
“好。”殷晚渡中气不足的回了一句。
百里微看着他那虚浮的步子,觉得有些不妙,不过人都进了浴间了,他也不好跟上去,只是这嘴里的饭食是愈发无味了,目光一直不自觉往浴间瞥。
越吃便越心烦意乱,他冲浴间喊了一声。
没回应。
或许是没听见,再喊一声。
还是没动静。
百里微坐不住了,直接站到了浴间屏风后面,看得见其中热气腾腾往外冒。
“你听得到吗?”
帘子后面还是安安静静,百里微脸色变了,立刻推开屏风冲了进去。
“你没事……!”
他一进去,只见殷晚渡坐在浴池中,背靠着池壁,发丝散乱的落在旁边岸上,整个人都泡在了池子里,只剩下脑袋还露在外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池水间隐约可见春色满目,百里微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定定的站在不远处,没再往前走。
要是这个人再不理自己,就不要怪他直接过去了!
“喂!”